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乱世之美人权术 > 第六十三章 恨到多处也无心

“你是想以后再让他和季叔太作伴?”卫枢垂下头,望着青砖城墙上缓慢的爬行着的小蚂蚁,卫枢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仿佛试探它的强硬程度。

呼啸的风声和天边的鱼肚白中沉溺的恐怖气氛融在一体,仿佛来自地狱的命官愤怒的朝着下垂的军旗疯狂冲击。

“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卢郅隆顽皮的望着充满好奇的卫枢,卫枢见他如此戏谑,一时有些迷惘,瑟缩的躲闪着他的目光,卢郅隆坦率而坚定的说道:“寡人相信李奘读完信,就会投降的,到那个时候,一切政命都顺理成章了。”

“卫枢,你有没有特别憎恶的人,憎恶到你想先杀之而后快的人?”卢郅隆镇定从容,他对胜利已经充满信心,卫枢在城外时是他的心病,如今卫枢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李奘再也没有什么能用来威胁自己的人了。眼下,他只想和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随意聊聊天。

“有,”羞愧和困窘夹击,卫枢很艰难的回答道:“曾经有。”

“他是谁?”卢郅隆注意到卫枢搭在城墙上的颤抖的指尖,和那忽然恐惧的目光。

赵胜,那个让自己悔恨过一次又一次的名字。那个让自己害怕面对情感的恐怖角色。冷风扑在脸上,卫枢觉得有些头疼,针扎一般,一点一点的刺痛,在头脑中的某一个点,仿佛一把尖利的匕首,对准一个点,不停地锥刺。

卫枢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和眉心。刺痛感仍然没有减轻,直到不自觉的脚步不稳,身子一栽,向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要不要看看太医?”卢郅隆一把扶住卫枢的手臂,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

“没事,我这是老毛病,”卫枢退开他温热的手,搪塞了一句:“不要紧的。”说着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几颗红豆大小的药丸,这是信枢寻来的止痛药。自从卫枢和司善保赌命喝了那杯毒酒的那天起,这种药就再也没离过身。

“是么?”卢郅隆嘟囔道:“怎么以前没见过。”

卫枢没有回答,气氛着实沉默的一阵子,直到对面军营里挂出来免战牌和白旗,打破了死寂。

卢郅隆面上满是喜色,朗声大笑,在城墙上猛地拍了几下,风渐渐弱了,把卢郅隆头上的垂蕤吹得微微飘起。

只见方端义大营中的骑兵列着马队,一路接着一路鱼贯而出,将李奘营地包围了一半,山呼雀跃的士兵不住的挥动手中兵刃,金逄出现在李奘大营门口,银白色披风被风吹起,除了他的书生气外,竟有些豪迈,也算是半个军旅文人了。

李奘跟在金逄身边,他已经自行五花大绑,头上解下发冠,光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臂膊,黝黑的皮肤在朝阳的照射下,黑的发亮,青白色裤子白的发光。他光着脚,背上负着大捆荆棘,弓着腰缓缓前行。

“好一个负荆请罪啊,”卫枢不以为意,李奘不是个老实人,他的负荆请罪不见得便是真心:“陛下,您写的是封什么信啊,真是神了。”

卢郅隆微微一笑,抑制不住的得意神情,灿烂如明艳的朝霞,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道:“你猜猜,你若是猜得中,寡人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卫枢避开卢郅隆的目光,白了一眼:“我知道,开篇肯定是:爱卿李奘,见字如面,因琐事缠身,迟书为歉。”

卢郅隆忍俊不禁:“可以啊,你现在简直是镜子里的另一个寡人了。”

卫枢微微一噘嘴,只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这还用猜吗,给我的政命,每次你都这么写的。”

“先以情,再以理,再威逼,最后劝勉。”卫枢轻描淡写,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数着,瞥了一眼卢郅隆,他的脸上堆满了笑,这一笑很复杂,快慰,知心,惶恐,还有些庆幸。

卫枢读懂了这个笑,不禁打了个寒颤。卢郅隆那双善于掩饰心情的双眼,一瞬间流露出些许歉意。

“万幸我是个女人,”卫枢望着卢郅隆的眼睛,直白而不安的说道:“不然我一定会死在你手里。”

“万幸你是个女人,”卢郅仑答道:“不然和你争天下,一定是两个帝国末日。”

卫枢很快改变了严肃的态度,她了解卢郅隆,这句话并非出于卢郅隆的本意,他只是遵循一个王的守则。这些年,他一直像一个辛酸的守财奴,兢兢业业的守着百玦,百玦,甚至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爱人。

“大都督,去吧,拿着你的兵符,抚慰一下城下的叛军,”卢郅隆正正衣冠,终于露出一个普通人放松快意的神情:“寡人也得回宫去看看元纾了。”

卫枢的坐骑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身上披着银甲,长长的脸儿上也套着牛皮面具,看起来像一个充满隔膜的钢铁外物。

李奘跪在城下,见城门打开,便仰起脸来,见来人不是卢郅隆,李奘心中一惊,猛地垂下头。他依然明了,眼前的这位白衣银甲的年轻都督就是昨夜他下令乱箭射死的那位偷渡客。

卫枢周身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面容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抵触感:“上谕,责令,李奘旧部一律打乱编制,由方端义所部,城防营,暂时接管。李奘现由金逄押送至,刑部监狱,钦此。”

卢郅隆把李奘晾在一边,直到深夜。

幽深的巷道犹如像地狱深渊蔓延,四盏宫灯开道,仍然不能探明前路。一行人,脚步轻快,又沉默的如同午夜的幽灵。卢郅隆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在宦侍手中宫灯的光芒前行。

每一个进刑部受审的官员,都要接受一百杀威杖,李奘也不例外。更深露重,李奘受了杖责,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趴在草席上直哎呦。刑部虽然给了他囚服,却也单薄,只有一件灰布单衣,已经是被鲜血染的殷红一片,头发也蓬松了,脸上汗渍在脸上风干留下许多流水似的印记。

潮湿和腐朽的木头散发出腥臭味,禁闭室黑暗得如同山洞,两侧墙上灯架子上幽幽的燃着猪油蜡烛,不经意间爆出一个灯花,发出必必剥剥的声响。卢郅隆踏着青石地面,高傲的穿过禁闭室的走廊,身后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侍卫,侍卫手中捧着一串黄铜钥匙,打开了木门上挂着的黄铜大锁。

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

见有人走进来,李奘起先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猛然一惊,顾不得伤痛,爬起来,跪在卢郅隆面前。

李奘望着卢郅卢糊不清的神情,难免心虚:“陛下,罪臣李奘向陛下请罪了。更深露重,还要陛下亲自来这肮脏之地,罪臣实在是罪该万死。”

卢郅隆坐在桌边的木头椅子上,严厉的问道:“李奘,你是什么人?”

李奘转向卢郅隆坐下的方向跪好:“回陛下,罪臣是陛下的臣子。”

卢郅隆声音虽轻,话音里却透着无上威严:“你是寡人钦点的梁州总督,封疆大吏,全国州府总督中寡人最寄予厚望的人。”卢郅隆说着叹了口气,“人世间变化无常,不会十全十美,你最悉心培育的人,反而会叫你寒心。”

李奘被说的惶恐不安,连连叩头,如同捣蒜:“罪臣知错了,罪臣一时糊涂,陵安国使臣送给臣许多珠宝,臣一时鬼迷心窍,铸成大错。陛下您不但没有责罚,还另外赏赐给臣二十万金,臣实在不识相,硬要冒犯陛下天威,臣实在是大错特错啊!”

“二十万金?”卢郅隆一时疑惑,却很快掩饰道:“你还知道寡人是劝慰,寡人就是不想让你被那些蝇头小利所蒙蔽,坏了名声,你却如此辜负寡人的苦心。”

李奘咬着嘴唇,抢地痛哭,哭了许久,平静的坐起来:“臣实在是罪无可恕,请陛下赐臣一死。”

“你确实该死,”卢郅隆板着脸,用手指着李奘的脸,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怒:“但寡人有一个问题想要你说给寡人听。”

李奘泪眼婆娑,抬起头,昏黄的油灯一应,仿佛眼前无数个人影闪烁:“臣如果有幸知道答案,一定知无不言。”

“你告诉寡人,废君的德行和寡人和德行相比如何?”卢郅隆手肘撑在膝盖上。

“废君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纨绔之辈,”李奘抬袖擦了擦面上的泪痕:“陛下您是亘古少见的明悟之君。”

“那你为什么要打着扶持废君的旗号公然反叛寡人,寡人哪里不必废君强?”卢郅隆摊开双手。

“臣,臣只是一时贪于权利名声,”李奘跪着向前蹭了蹭,拉住卢郅隆的衣角:“陛下雄才大略,此生唯一的破绽即使废君之事,罪臣,罪臣也只有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才能有一丝胜算啊。”

卢郅隆皱皱眉,李奘说的是实话,只不过这实话对于自己来说太过残忍,卢郅隆那双黑亮的眼睛上,浓密的剑眉已成了悲伤的曲线,他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

桌上的劣质油灯一闪一闪的跳动着灯火,李奘的面孔仿佛是残存的画面,忽隐忽现,卢郅隆猛然揪起李奘的衣襟,在他脸上恨恨的扇了一耳光。李奘慌忙跪在面前,卢郅隆有连着清脆的两个耳光扇过去,李奘默默的承受了。

“读书人负心,还不如不读书,起码不会伤人。”卢郅隆有些颓唐,清瘦的脸埋进双手间,长长的一声叹息后,他摇椅晃的站起身,走出囚牢。

狱卒忙不迭的快步跑来,大门重新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