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倾世梨妃 > 第五十六章 救他一命

身处高位者,从来都是孤独却骄傲的,但这样的人,他只会让人们看见他的骄傲,绝不会轻易将自己孤独又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

可是,此刻在苏赫怀里的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真切感受到他的一丝落寞,一丝颓然,仿佛他年纪轻轻却已经历经了人世沧桑。

他在我耳边短暂的低喃后便陷入无尽沉默。我有试着推开他,不,是尽了全力推开他,可是他的双臂牢牢将我圈着,犹如千年寒铁所制的禁锢。

感受到来自他的拥抱越发紧迫,我又一次试着动了动紧贴在身侧和他臂膀之间的双臂,依旧纹丝动弹不得。

“你怎么了?”一出口,我被自己声音里流露出关切吓了一跳,于是慌忙咳了两声补道:“你抱得太紧了。”

话音刚落,他那精致的下巴在我的肩头似乎……蹭了蹭,他的脸上细微的胡茬险险贴在我的侧脸,蹭的又痒又麻。

我暗自叹气,抿了抿嘴,后悔刚才所言,有种越描越黑的无力感。

终于,他环着我的双臂松动了一下,接着一双大掌十分用力地捏着我两条胳膊。他的脸从我的肩膀上退了回去——

他的眼睛,分明是深棕色的瞳孔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就像一滴浓郁的墨水,滴入几净的清水中缓缓扩散开一样。他瞳孔的里红色渐渐扩散弥漫,直到完全遮盖了原本的颜色。

“你怎么了!”我出乎意料地挣脱了他的束缚,下意识反手扶着他。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焦急起来。

他的额头和鼻尖冒了一层细汗,紧锁的眉头放大了他脸上痛苦的神色。

他似乎想要努力坐端正,可他的疼痛让他下意识蜷缩身体。

“默烟!默烟!”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手扶着他的身子,一手在他怀里摸索着看看是否有什么救命的药。

格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见我的呼喊,他“哐”的一脚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踢落。

“大君!”格里冲了过来,半跪在苏赫面前。

他有条不紊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胡乱在旁边的火堆上燎了两下然后拿酒冲了冲,一手按住苏赫的肩膀帮他身子稍稍后倾,一手高举匕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可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他们配合的默契,我只看见格里手中锋利的匕首对准着苏赫的心脏。

“你做什么!”我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格里扬刀的胳膊。

那样尖锐的刀,在心脏上捅上一个窟窿,苏赫必死无疑!

我死死地抓住格里的胳膊,任凭默烟怎样拉扯我,我也不放手。

“唔——”苏赫那只右眼的颜色已经变得血红,他痛的表情都狰狞起来。

“沈姑娘!末将是在救大君9请沈姑娘快些放手!”格里焦急道。

我不相信他的话。他说的救人,莫不是要给苏赫一个痛快?!

想及此,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愈发死死拖着格里的胳膊,试图让他手上的刀锋不要指向苏赫。

可是,我到底没拦住他——

一道寒光迅速滑过我的视线,我听见刀锋穿过皮肤深深插入皮肉的声音。锋利的匕首有三分之一没入苏赫的胸口。许是匕首太薄,许是匕首太锐利,那把匕首结实地插他的胸腔上可是却只渗出了一点点的血迹。

曾经,苏赫手掌上那皮肉翻卷的刀伤是那样惨不忍睹,我不怕;但现在,我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苏赫在匕首插入他的胸腔后顿时安静下来,脸上痛苦的表情也随之释然。

我仿佛呆滞了很久,然后紧绷着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幸好!灼热的呼吸浅浅包裹着我的手指。

那一瞬间,我如释重负,甚至有些大喜过望。

腕上忽然一紧——苏赫抓住我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的血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瞳孔里,深棕色的瞳孔正一点点恢复着本来的颜色。

我稍稍用力试着挣脱他,没想到他挨了一刀竟然力气依旧那么大!

“拔刀时很痛。”他偏头看我,沙哑的嗓音带着隐隐的松惬和试探。

“沈姑娘,末将要为大君拔刀了。”格里见苏赫醒了,长舒一口气。

被苏赫握住的手,我只能任由他握着。但当我看见格里缓缓握住刀柄时,下意识地用空闲的手遮住苏赫的眼睛。

我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病要用这种生死徘徊的方法来控制病情,可我看苏赫和格里两人习以为常的表情以及娴熟默契的配合,不由得猜想苏赫活了二十几年到底像这样挨了多少刀。

他的从前我不知,他的以后也与我再无关联,但现在他既然在我眼前,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少看一次这样的画面。

我遮住了他的目光,可却没有回避我的视线。所以,我清晰的看见他嘴角轻挑,勾起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哪怕当时格里正从他的胸腔上拔刀。

原来,苏赫短暂昏迷的片刻,格里向我们解释了很多,可我当时的确一句也没听见。大概,大概……大概那时候我只是被震惊到了,所以晃神了。

苏赫身上的旧疾在十五岁之前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十五岁那年他从大氏,也就是他曾为人质的地方,九死一生地逃回了图然,当时的他满身伤痕又紧接着经历了丧母之痛,身心千疮百孔之时就爆发了第一次发病。此后便是每三个月左右便会如此发一次病,只有在狠狠刺激离心脏三寸距离的地方,他才能熬过去。

算算日子,他启程来大月之时大概就这样挨了一刀。他没有和图然大军一同前行反倒和格里两个人快马加鞭先行来了锦都。

如此算来,第一次在福泉寺遇到他,他大概在那口古井边清洗了伤口,所以留下了血迹;在木伯那里,木伯抱怨他新缝好的伤口又被挣开了,那时他的伤口尚未愈合;第三次便是这次,新一次发病。

旧伤不知好了没有,却又生生受了一道新伤!

“沈姑娘,”格里挠着脑袋难为情地看着我,“末将有一事想麻烦姑娘……”

然后,这间破草屋里又剩下我和苏赫两人。

格里说,来了大月,苏赫的伤口裂开后都是去木伯那里缝的,如今木伯不在锦都,他一个使惯了刀剑的粗汉捏不住纤细的针,所以请我帮苏赫将那道伤口缝上。

格里吞吞吐吐的说完后,我看向默烟。她也是习武之人,想必疗伤这种事情比我在行。

谁知,我还没张口说什么,她倒先急急忙忙地用手捂着眼,边跟着格里退出屋外边惶恐道:“主子,您的女红虽然实在不好,可也见多了丽姑做针线活。比葫芦画瓢,您比我在行!”

于是她和格里彻底在门外销声匿迹。

我无奈地看了看悠闲躺在地上眯眼看我的苏赫,又看了看格里给我的针卷。

格里不是说他不会帮苏赫缝伤口么?那为何还要随身带着这银针卷?出去时还知道嘱咐我先将针放火上燎一下然后用酒冲一冲。

一听就是经验丰富,谁信他的话!

“云儿,你再不动手我就会失血而亡。”苏赫一面说着,一面自觉地将衣带解开,将衣服扯得松松垮垮,只待将胸口的衣服往边儿上一退,便能瞧见那处挨了许多刀的胸膛。

我瞪了他一眼。方才我分明瞧得仔细,格里拿了个小纸包将里面淡青蓝色的粉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很快就止血了。现下将伤口缝合不过是为了让他的伤痊愈的快些。

“半日寒花都给你用上了,死不了。”我没好气地回道。

“呵——它都被碾成粉了,云儿怎么还认得?”他犹自惬意枕着自己的胳膊。

我决定一会儿给他缝伤口的时候,动作慢一些,叫他好好感受感受针脚在皮肉件穿梭的酸爽!

“我见过半日寒花熬的汤药,跟你伤口上的药粉一个颜色。”我犹豫了一下,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决心,用食指和拇指将他染了血的衣服退到伤口边上。

他的胸膛虽然被血迹染得一塌糊涂,可还是看得出这人的身材很好。

用沾了马奶酒的布条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我的手指十分不小心地碰触到他胸膛结实的肌理。他胸膛的温度同我的手指一样滚烫,或者说,他身上的温度一向热腾腾的,是我此刻忽然燥热。

“我,我动手了。”

他点点头,幽深的眸子一直凝视着我。

“有点痛。你忍着点。”尽管我知道他很能忍,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嘱咐了一声。

“好。”他的余音里带着欢愉的尾音。

若说此生我以后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十之八九就是学习女红!

我本来就对女红不是十分感兴趣,以前的绣技术还勉强凑合,但打从这次给苏赫缝完伤口,大概以后我不太可能再去碰女红了。

我急切又稳妥地将他那足有一个指节长度的伤口缝好,直到他穿好了衣服,直到格里和默烟重新回到屋里来,直到他将我手上残留的他的血迹清理干净。我依旧跌坐在地上,摊着手——指尖残留着推着银针在皮肉之间穿梭时的触感,太过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