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倾世梨妃 > 第五十七章 疯妃

这一日,我陪珵仪读着她认为晦涩深奥的古文,元清和皇后身边的知香急匆匆闯入殿内。

知香拉着我往外走,焦急地都没顾得上给珵仪行礼。

“皇后娘娘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仗着人高腿长,三两步赶上她的脚步。

“柔才人早上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她走的时候人还没出清宁殿倒是晕在门口。”她顿了一下,“娘娘念及沈小姐是才人的妹妹,所以让奴婢来找您。”

“她可有大碍?”

“尚且不知,奴婢出来的时候太医已经进殿了。”

珵仪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小跑在我们身后,边喘边道:“她怎么就那么娇弱!晨昏定省别人都做得来,她怎么就晕倒了!”

知香倏然止步,五官纠集一团,“柔才人和荣嫔两人在娘娘寝殿外不知因何起了口角,娘娘让荣嫔回去思过,罚柔才人在殿外跪了一会儿。后来柔才人身边的丫鬟求情,说她主子身子抱恙,娘娘看柔才人脸色是不好,遂让她起来回去休息,结果,结果她就晕倒在清宁殿门口了。”

沈云渘既然已经是宫妃,她自然该受到皇后娘娘管教。哪怕她是沈相最疼爱的女儿,入了宫,也该守这宫里的规矩。

一路小跑到清宁殿,却见清宁殿乱做一团。一个小宫女迎上来,说方才荣嫔宫里的人来报,荣嫔的胎出了问题,皇后留了太医在清宁殿问诊沈云渘,自己已经去荣嫔宫里看看情况了。

知香领我入了内殿,跟一众宫人交代了两句后也匆匆往荣嫔那里去了。

沈云渘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精神松乏地等着太医诊出个结果。她见我来了,眼皮也只是稍稍抬了一下,唤了一声“妹妹。”

我依礼向她问安。

“老臣恭喜柔才人。才人这是有喜了。”年迈的太医弓着脊背,“只是才人近日忧思过多,精神不佳,所以身子有些虚弱。老臣开些安胎调养的方子给才人,将养些许日子,待胎儿过了三个月就好了。只是,才人要将心情放平和些,有利于母子安康。”

“你说什么?”

“什么?”

我惊得忍不佐了一声,沈云渘满是惊喜地抚着小腹坐直了身体。

内殿众人齐齐向沈云渘道喜,唯独我怔在原地。

她的孩子,是皇上的,还是唐景焕的?

“奴才俸皇上之命,请柔才人走一趟。”

我闻声回身,高公公甩着拂尘站在门口,神色冷漠。

他瞥了一眼榻上的沈云渘,又道:“若是才人身子不济,那便是抬也要抬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他这态度,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抬着走,沈云渘当然不肯。我扶着她跟在高公公后面,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一样。

宫里的事本来与我没什么干系,却又莫名被掺和其中,尤其是沈云渘这腹中的孩子来路不清的情况下,我是一星半点也不愿与她搅和在一起的。

“妹妹可知,为何本宫晕倒,皇后要叫你来?”沈云渘压低了嗓子,用只有我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不过是因为你我是血亲,且我刚好也在宫中而已。”我思索了一下,同样低声回道。“若你真的有个什么事,我在一旁看着,回府后也好向父亲和祖母交代。”

她轻声吟笑,“从前在府中每每都吃了你的亏,羡慕你的心眼儿羡慕你的机灵,可入了宫,真觉得以前是本宫眼界太浅。你使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雕虫小技又如何,当年你有李姨娘撑腰,哪有吃了我什么亏!只不过没讨着好处罢了。

“是本宫故意在昏迷之时叫了你几声,皇后这才让你过来。”她侧脸朝我极其媚态的一笑,“本宫叫你来,是今日有一趁戏叫你瞧瞧。”

我心里一顿,又将声音压低了一分,“你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在身?”

她抬手护住自己的还算平坦的小腹,“这孩子,本宫一定要留下他。今日这场戏,本宫要让他们看看,想从本宫手里夺走东西的下场。也让妹妹看看,姐姐入宫后,是否有长进!”

若我从未撞见过她与唐景焕偷情,我顶多会以为宫中有孕在身的妃子很难平安产下皇子,沈云渘今日的一场戏大概是让那些嫉妒她的宫妃警个醒;但是那日我撞见了她的腌臜事,她此番再这么一说,只怕她这孩子十之八九是唐景焕的,至于她口中“夺走东西”的人,或许是毓贵妃,又或许是这孩子的生父。不管是谁,这孩子,怕是只有沈云渘想要他平安降生了。

荣嫔的寝宫就在眼前,高公公立在宫门边儿上请沈云渘先进。

跌宕起伏的“吱嘎”长鸣遥遥地从天上传来,沈云渘抬头望了望南回的大雁,缓缓道:“妹妹曾说,在宫里生活,从来就没有什么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眼下,本宫只能靠自己了。”

她喃喃自语的感叹了一番,而后放开我的手,率先跨入荣嫔的寝宫。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连皇后和毓贵妃也极其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珵仪跪在皇后身后,满脸的不服和委屈。

“臣妾给皇上请安。”沈云渘盈盈朝皇上拜道。

我跟在她身后也行了礼。

“早上因何与荣嫔起了争执?”皇上的声音如滚滚闷雷,像是是濒临着狂风暴雨平静。

沈云渘又福了福身子,有条不紊道:“臣妾昨日在贵妃娘娘那里得了一些小玩意儿,听闻是徐大人为臣妾二妹腹中的孩儿特地做的。臣妾想起荣嫔姐姐如今身怀六甲,所以向贵妃娘娘讨了一些借花献佛,昨晚就派人给荣嫔姐姐送去了。早上在皇后殿外遇见了荣嫔姐姐,跟她说是从贵妃娘娘那里所得,谁知——谁知……”

沈云渘神色为难地看了一眼毓贵妃,跪下继续道:“不知何时贵妃娘娘与荣嫔姐姐之间有些矛盾,臣妾对此事并不知晓。当荣嫔姐姐听臣妾说那些小玩意儿是毓贵妃那里来的,荣嫔姐姐就恼怒了……对,对毓贵妃……口出不逊。臣妾自知位分低,不敢与荣嫔姐姐争辩,但想着她也不该说贵妃娘娘的不是,遂没忍棕了两句,所以起了争执,惊动了皇后娘娘。后来,后来臣妾就——”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巧的红柄拨浪鼓迎面砸到她身上。

“这可是你送的?”皇上低吼道,“这上面为什么浸染了麝香?浓到让荣嫔把玩了几个时辰后就小产?”

一个人影忽然从后面冲了过来,一把夺走沈云渘身上的拨浪鼓然后将之扔得远远的。

“皇上息怒。这上面既是有麝香,柔才人也碰不得!”

是方才给沈云渘问诊的那个老太医。不知他何时也跟了过来。

“皇上容禀,老臣方才诊出,柔才人有身孕两个月了,眼下胎气有些不稳,这些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

皇上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冒着嘶嘶热气。在场一众宫妃也都纷纷望向沈云渘,各有所思。

听闻蜀中戏子会一种绝技叫做“变脸”,我倒不认为那是个绝技——瞧,这些听了沈云渘怀孕的妃子们,前一刻还是在幸灾乐祸,后一刻她们脸上的表情诚实地表现出她们心中所想,但不过一瞬,她们面儿上又换上了一模一样的表情:惊喜的、羡慕的、关切的、高兴的。这么多欢快的脸庞重叠在一起,虚假地宛如水中月,徒好看罢了。

皇上敛了眉,亲自扶了沈云渘起来,亲自扶她到他的身边坐下。

先是荣嫔怀孕的时候,皇上很是高兴,已经下了旨,只待荣嫔生下皇儿,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她都会被晋升妃位。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皇上虽不贪图女色,但年轻的宫妃陪在他身边会让他偶尔有种仍然年少的错觉。他五十有余,按民间的话来说就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她年芳十八,正处于一个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候。

十一皇子是宫里最小的皇子,但如今也有十四了,自他之后,宫里再没有婴儿降生。荣嫔的胎算是皇上老来得子,他重视,更欢喜——因为那是他尚且身强体魄的证明。可是,荣嫔小产了。

幸而,沈云渘怀孕了。

我偷偷抬头,用余光打量着那个正与沈云渘温声细语的男人,他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因为荣嫔小产而动的怒气。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在意的不是荣嫔的胎儿如何,他只想要那个孩子健康平安的生下来以证明他正直壮年。

老天爷从来不会多偏疼任何人,哪怕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年岁这东西,会逐渐给人的皮肤上添上道道细纹,让人的皮肤愈发松弛暗淡,它会毫不留情地一点一点偷走人们的康健。

我不止一次地听景泽说过,这两年皇上的身子骨差了;不止一次地无意间偷听到了唐景焕和父亲感慨皇上如今只是在强撑着精神和气力罢了;我也亲眼见过只起了一点微风而已,皇上便连连咳嗽不止,我瞄过一眼他咳嗽时掩嘴的帕子,有血丝。

沈云渘要我看的戏,还未到*怎么能谢幕!眼下我饶是再傻,也看懂了她今日是要给毓贵妃一个警醒。

当皇上将矛头从沈云渘身上指到毓贵妃身上,毕竟后者才是那拨浪鼓真正的主人,毓贵妃连声冤枉却也没得到皇上的一丝同情和信任。

她苦苦哀求的狼狈模样看的我心里像针扎一样,蓬莱池边我也曾像她那样哀求着自己所爱之人施舍些信任。是不是帝王家从来就没有“信任”二字?

沈云渘捏好了时机,向皇上求情。

她说自己进宫以后就备受皇后和毓贵妃的照拂,皇后执掌凤印平日里繁忙,她想要毓贵妃照顾她,直至孩儿平安降生。

皇上沉吟片刻望向毓贵妃,毓贵妃哪儿敢不应,连连谢恩并保证了一堆后挤出了个强颜欢笑——至少在我眼里是强颜欢笑。

沈云渘越来越适合在宫里生存了,她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腹中胎儿不管是谁的,反正皇上信了那是他的孩子。往后,这孩子的命就与毓贵妃连在一起,谁都不敢轻易对沈云渘动手了。

或许将将小产后躺在屋里的荣嫔本以为皇上会还她一个公道,竟不曾想她的孩子没了,沈云渘有了身孕,而且在场众人除了她伤心欲绝,其他人都相安无事,她不甘心,拖着染血的衣裤半爬半走地冲了出来。

她声嘶力竭地大骂着一众妃嫔,连皇后都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几句。此刻头发散乱衣衫不洁的她像极了疯子。

最后,最后有个太医瑟瑟发抖地跪在皇上面前求饶,说荣嫔的胎从一诊出来他就清楚那孩子本来就保不住的,但荣嫔拿他家人的性命做威胁,要他一定要保住这孩子。

按那太医本来的估算,荣嫔腹中的胎儿也就是撑到这几日。虽说胎儿已经成型,但像这样早产的孩子本就活不下来,且荣嫔的孩子也很可能生下来就是死胎。

那太医是一手照料荣嫔胎儿的人,他的话,最能让人信服。

宫中的死婴何其少,宫中的疯妃也从来不缺。荣嫔到后来只口口声声大骂着“你们骗人”和“臣妾冤枉”。

呵——谁骗人?谁又被冤枉?后宫的账从来没人算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