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倾世梨妃 > 第五十八章 无法触及的地方

人世间就是无时无刻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巧合,悲欢相逢,笑泪相迎。

于唐景焕而言,昨日是他定了迎娶侧妃的日子,下下个月二十八。离娶亲之日不足三个月,弈王府上下更加喜庆和忙活起来。

于毓贵妃而言,昨日是她惊心动魄的一日,沈云渘从她羽翼下一个怯懦的小妃嫔成为能够与她抗衡的人,她怎能甘心和情愿。

于沈云渘和沈府而言,昨日是他们无限荣耀的一日,沈云渘因怀孕而被册封为正二品柔妃,待她生产完后行册封礼。从正五品才人一跃成为正二品妃子,沈云渘又成了大月开国以来第一位得此恩宠的宫妃。

于荣嫔而言,昨日是她失了孩儿、失了恩宠、失了神智,无限悲惨的一日。她因欺瞒皇上而被贬为庶人,她的寝宫自此以后成了冷宫。若说她没疯,可我昨日从她那儿离开的时候,她还在疯癫地时而叫骂时而念叨孩子;若说她疯了,可她今日一早被发现吊死在屋梁上——疯了的人,如何泣泪如雨地写下血书求皇上饶了自己的家人,又是如何想出将一件件衣服连在一起打了结抛到横梁上?

听宫人们小心翼翼的议论说,今日早上荣嫔被发现身亡后,管冷宫的太监连上报都没有就直接将她的尸首拉出宫了。

几个月前初初怀孕的荣嫔,春风得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个身葬乱坟岗的下场。谁说世事变化是沧海桑田,分明是瞬息万变!

本不该多事,但我还是去了荣嫔生前的寝宫。

宫人们一边暗骂着晦气一边任劳任怨地收拾着宫里宫外,荣嫔生前用过的东西小山似的堆在院中堆了几车。

我问了管事的宫女,那张血书何在,她避讳至深地指了指其中一个堆的乱糟糟的推车,“沈小姐身份金贵,要这不祥之人的东西何用?再者,那血书是她生前最后……只怕怨念深重。”

不详之人,原来宫里的人都将荣嫔这样的人叫做“不详之人”。因为不详,所以她保不住腹中孩子;因为不详,所以她被打入冷宫。万般前因和种种经过人们都不看,只看到了她最后的结果。她的下场不好,都归在了“不详”二字上。

“死者为大。”我掏了些碎银给那宫女,“一会儿你们烧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悄悄烧些纸给她吧。”

那宫女在我身后嘟囔着什么自然不会叫我听清,可我大概也猜得到,明着说我心善,实则说我多管闲事。后者我认了,但心善——我心不善,我只是可怜她罢了。

“罪妇深知自裁是大罪,会连累家人。可罪妇已然沦落至此,是非对错已无甚重要……罪妇即是有不甘和悔恨,也是多说无益……罪妇十五岁入宫,如今已有五个年头,望皇上能念在昔日一丝情分上,饶了罪妇的家人。罪妇没有保住腹中孩儿,深知对不资上……罪妇愿意以命抵命,虽换不回孩儿性命,但身为母亲,也该陪他在黄泉之下不寂寞。”

我揣着叠好的血书,算好了时辰拦住正前往御膳房的高公公。

珵仪说,每日巳时三刻,高公公就会去御膳房为皇上端一碗羹汤。我不敢贸然去求皇上,所以想了个迂回的法子,探探高公公的口风,或者斗胆让他引我去见一见皇上。

“沈小姐可是糊涂了。”高公公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好且对宫中大小事宜了解的透彻。他一见我便猜到我找他做什么。

“庶人自裁官府可追究?”

我摇摇头,“不追究。”

他笑吟吟的看着我,我恍然大悟。

“沈小姐将东西交给老奴吧,人走了心愿已了,老奴代您将东西烧了好让她知晓。”

我将血书交给他,谢过。

虽然荣嫔被贬为庶人,按规矩,她自裁了势必会连累其家人,但皇上将之视为民间的庶人,不会追究她的家人了。

夫妻一场,他到底念些情分。

宫道众多且各宫错落,我不敢乱摸索,免得误入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看着衣袂飘飘的宫女们行色匆匆我也不好硬拽一个为我引路,算了,回浣莲阁,只能绕绕路。

来的时候是从荣嫔的寝宫过来的,眼下也只能先到那里然后再到清宁殿,最后折去浣莲阁。

路过清宁殿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不断。只是路过,我本不打算进去给皇后请安,所以加快了步子。未料,刚走过清宁殿的宫门,身后“吱呀”一声,宫里的人将门打开了。

知香带着几个小宫女十分客气的送人出来。

看见周惠沅,我并不意外,但看见接下来跟着她出来的人叫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景泽和周惠沅一面退出来,周惠沅还在同知香笑着说些什么。她身后的景泽嘴角挂了一抹笑:“回去吧,叫母后不必担心。”

离他们十步之遥的我宛若瑟瑟秋风一般透明,直到其中一个小宫女不经意间看到了我,朝我行礼请安。

或许是我多想了,但他们意识到我的存在时,仿佛都被吓了一跳,就像撞破了他们什么密谋一样。尤其是景泽,他下意识地远离了周惠沅,上前了几步,面朝我,表情有些难堪。

“景泽——”周惠沅跟上他,犹豫不决但最终下了决心,牵住他的衣袖,望着他,漂亮的唇瓣蠕动了几下。

“我答应你的,就不会食言。”

他未曾侧脸看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对她说的。

他答应了她什么?

心中翻涌的羞恼、猜忌、恨意顷刻化成一支支尖利的箭,那是汹涌的嫉妒。

他不再理她,甚至没有再应一声她的呼喊。

“放开我!”

我被他抓着手腕强行拖着左拐右拐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用尽了蛮力终于甩开他的束缚。

我转身欲离开,一步还没迈出去,人就自身后被抱了个密实。

“云梨,云梨!”他将我的双臂交叠在胸前,紧紧地圈住我,叫我如何也使不出力气挣扎。“她是来说周宏沅那档子事,珵仪不会被逼着嫁给周宏沅,但母后总要给周府一些安慰——”

“那你答应了她什么?”我忽感身心俱疲,颓然地打断他的解释。

他怔了一下,因为他环着我的双臂松了那么一些。

“景泽,你答应了她什么?”

我挣出他的怀抱,仰脸看他。

他紧锁的眉头出卖了他紧张的情绪。

沉默总是最好的回答。我以为,他的心事总可以与我分享了,可到头来却是我自作多情。周惠沅始终占据着他世界里那么一些地方,尽管是很小的地方,却是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叹了口气,“算了。”

浅浅两字放过了他,可他一定不知道,这一句听似无所谓、不深究的妥协的背后,是我难以排遣的失望。

“云梨,我想娶的人是你,想与之执手一生的人,是你。”他牵住我的手,大掌裹得我五指生疼,“我对你的心如何,你最该清楚。”

“三皇兄待沈小姐的心如何,本王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唐景焕似笑非笑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我扭脸去看,他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小家碧玉。

那两个女子大概是第一次进宫,行为举止拘谨的很。

“六皇弟如何会在这里?”景泽有些不悦道,“这既不是通往长乐宫的路也不是通往宫门的路。六皇弟可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唐景焕冷哼一声,“三皇兄何必急着赶本王走,本王也不过是听到这边有动静,一时好奇才来瞧瞧。”他的视线落到我脸上,嘴角展了笑容,“沈小姐因何与三皇兄置气?若只是因为一点小事,何必在意,毕竟——”他眼底的轻蔑直指景泽,“毕竟三皇兄有些时候也是别无选择。”

他怪声怪气地,似是等着再看什么笑话一般。

我退到景泽身边,主动伸手牵住他。我才不会让景泽在唐景焕面前难堪。

“王爷还未介绍这两位妙人儿是谁。”

我不知沈云渘的心情会如何,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心里有唐景焕的,可是她先背着“母妃”的名分,现在又要看他娶侧妃,她分明对他有情,但却无可奈何;他或许对她亦然,但他此时春风得意满面红光的模样,一看就是一门心思扑在了迎娶侧妃的喜事里。

“小女郭氏。”

“小女陈氏。”

那二人先后柔柔道。

郭氏还抬眼看了我一眼,而后脸色羞红地低下头去。

呵——对着我一个女子还害羞成这模样,着实稀奇。

“她们二人是本王未来的侧妃,今日进宫谢恩。父皇要我送她们出宫。”唐景焕眼神忽然一亮,愈发挑衅地看着我。

他分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留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景泽送我回府的路上,他和周惠沅在清宁殿那一幕不知为何一直印在我眼前,我有些惴惴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秋日天气也多变,出宫的时候天际还是一片色彩斑斓,刚回了东苑,天色一暗,忽然就卷起了厚实的乌云。

漫天阴云如浪潮般在高处随风缓缓自东向西推进。西边的天空还是阳光普照,东边的天色却是大雨来之前特有的绵密阴沉。

院子里的阳光寸寸退去,暗沉步步紧逼。没有狂风大作,没有电闪雷鸣,这一场秋日暴雨就这么直直地飞速坠落。

当第一颗雨滴落在地上乍然印出一个饱满的水迹时,细细的微风骤然聚了掀动天地的力量,卷起层层尘埃和着雨滴蛮横地充斥每一处角落。雨来的安静又突然,就像一场惊天的阴谋悄无声息地展开,激起千层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