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烟问我，唐景焕不过是娶个侧妃而已，又不是迎娶正妃，为何堂堂图然大君还要再次亲自前来贺喜？
默烟问我，与苏赫独处时怎么好端端屋里一阵响动，还听见似乎有人挨了揍。
默烟问我，那只雌青燕可不可以让她来喂养，顺便让她起个名字？
她话中有话地调侃我，打趣我，神色异常猥琐。就她那点小心思，我若是真中了招儿，着了道，我可就不是如今脸皮厚实的沈云梨了！
两个多月，他便又来么？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他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主子的桃花还真是一朵朵的，虽然有弈王那朵烂桃花，但也不妨事，不妨事！”
我脸上忽然被人戳了戳，垂眸一看，默烟笑的狡黠，挑着细眉逗弄我。
“主子这笑容都快咧到嘴角去了！要我说，主子同图然大君在一处的时候好像很轻松惬意。”她大咧咧岔腿坐着，上半身都几乎瘫在石桌上，犹如一滩烂泥，全身只有手不停地拿着桌上的小团子糕往嘴里噻，一口一个，吃的欢快。
“虽然图然大君总让我感觉杀气腾腾的，吓得我每次都是强撑着挡在主子前面，但他对着主子你的时候就没了那股凌厉之气；虽然瑞王爷也很好，可想想主子若是日后入了深宫，就像那只大燕子被囚禁到笼子里一样！”她边吃边说，还不忘腾手指了指方才腾空而去的青燕留在那树荫下的一根黄褐色的羽毛。
那只青燕确实很通灵性。起先默烟非要给它起个名字，我由着她去了，谁知她思索了一夜，今早上冲着它欢快的叫“大燕子”，显然这名字不得它意，它立时扑棱着大翅膀飞起来啄地默烟抱头乱窜。
难怪，人家一只正儿八经的草原猛禽，怎么能被叫成如拂柳般柔弱的燕子！实在太有损鸟的面子了！
但一人一鸟偏偏都那么有个性，她被啄地连连呼痛，它啄她啄地锲而不舍，她依旧口口声声叫它“大燕子”。叫了一早上后，青燕似乎不想跟默烟这个傻瓜计较，懒懒地在树下休憩了一会儿便直冲云霄。
院里的丫鬟们晨起时看见这么个蓝灰色夹杂白色羽毛的庞然大物落在院中，各个吓得不轻；丽姨见了它也是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哄骗着众人，“定是院子里落了什么肉，被它闻着味儿追来了。”
虽解释地牵强，但那一帮吓傻的丫鬟婆子才没那个心思细细寻思呢！
“主子，今儿可是图然大君离开的日子，人家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还给了那么多好处，你就真不去城门送送他？”默烟在问了无数次后，又“贼心不死”地念叨了一遍。
我伸出素手端起茶，闻香浅抿，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她又不甘心道：“主子不去送送人家，那也该成全一下咱们可怜的大燕子，它可是要跟它的‘夫君’相别两个多月呢！只因为你在哪儿它在哪儿，这会儿鸟家指不定蹲在哪棵树上望着北城门哀怨眺望！哎！跟了个这样薄情寡义的主子，真是鸟生疾苦！巢门不幸啊！”
她装模作样地哀叹连连，宛若痛心疾首地慢拍子夸张捶打着石桌。
什么“鸟生疾苦”、“巢门不幸”！默烟何时学来了这一套一套的歪理！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依旧不为所动。
侧脸忽的一热，默烟几乎要将眼睛将我的脸皮灼穿。
“主子，木伯和朔凡也离开这么几日了，除了上次我去安顿朔凡娘亲的时候顺便送了些粮食银两过去再没有其他的给她，也不知道她银子花完了没有，粮食吃完了没有，身子好不好。”
我扭脸看她，她嘴角浮出得逞的“奸笑”。
“正好朔凡原来的家也是往北城门去的方向，不如我们去探望一下朔凡的娘亲，算算时辰，大概可以顺道遇上图然离开的队伍。”她一顿，痴缠到我身上，“听说几个王爷都去送大君呢，再不济，咱们去看看瑞王，看看街上有多少女子将目光黏在他身上！”
我连连摇头，起身往屋中走去。
“主子，你去哪儿？”默烟在我身后气急地吼着。
“换衣服。你不是要出去么！”
“主子最好！”
听她欢呼雀跃的声音，我即便不扭头去看她，也猜得到她手舞足蹈的样子。
说是去探望朔凡娘亲，倒叫她“顺道”出一连串的目的来！
通往北城门的官道两边“筑”了两道将士围墙，牢牢地将人山人海隔断在“围墙”后面。
锦都不是早有传闻，将苏赫传的跟凶神恶煞、阎罗鬼差似的么，怎么这些百姓们还都这么颇有兴致地争相探着脑袋，眼神紧紧跟随缓缓前行的图然队伍？
默烟拉着我硬是从密不透风的人群后面一路挤到最前面。她一边喘气一边偷偷传授我在人群中开道的秘诀——用胳膊肘去顶开挡路之人的腰窝，十人里面有九个都会因为腰侧被猛地一撞而身子软绵地躲开。
真是没想到，她连这种诀窍也找得出！
我们此处的位置已经离城门很近了，而且图然的队伍还没有行至这里。
踮着脚尖望向官道那头，只见苏赫骑着一匹毛色黑亮的大马，趾高气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队伍最前头，他的右边是风格迥然但不输气势的景泽，左边是明显略略逊色的唐景焕。周隽沅与周惠沅都穿着银亮的铠甲跟在三人身后。
景泽是靠我们这边行走的，他目不斜视，神色严肃又谨慎，跟往日温柔和煦的他判若两人。想来这样的他便是巡视边塞时、训话将士时的样子。
夹道两边人群熙攘交错、人头攒动。尽管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前面只有两个将士设下的围障，但景泽一路行来却没有看见我。
他大概以为我不会出现在这种诚，更不会惹得一身臭汗挤在人堆里。
我也以为我不会出现在这样的诚，更不会和身边其他人一样翘首以盼。
然而，当周隽沅的马儿行至我面前时，他极其准确地在人群中捕捉到我，随即朝我一笑。
周惠沅大概不明白她哥哥为何忽然笑了，遂寻找原因时自然而然看到我了。她怔了一下，眼神很是躲避。
当打头的几人已经行过我面前一大截子的距离时，苏赫忽然回了头——
而敲我在打算退出人群前最后看一眼那三个人，正盯着他的背影，于是敲与他目光相交。
他朝我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嘴角还有一弯弧度。
只可惜，我身边的人都没看见那位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图然大君的笑，因为苏赫已经行至北城门下，他们被他忽然间的回首吓得够呛，登时半低着脑袋不敢再乱看。
很容易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默烟围在我身边打转儿，“主子，刚刚图然大君回头看的是你对吧！”
这个臭默烟，你不是怕他么，怎么还敢斗胆盯着他？！
“肯定是主子！他还冲你点头了！”她自顾自地分析着，“听说这位图然大君有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号称‘鸣镝之师’，只听从他一人之令。他若是将鸣镝之箭指向哪儿，并射了出去，他的万人军队听见响声后便将箭头齐齐指向他所射之地。一万零一支箭，箭箭无虚发！”
我皱了皱眉，琢磨着万箭齐发是个什么场景，被射中的人或物身上一万零一个箭孔又是个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心中顿时一阵恶寒——刺猬满背的灰刺虽然数不过来但也绝不如那一万零一支箭孔看着恶心！
“所以，正是因为他这铁血手腕，他就没有打不赢的战争，得不到的东西。”默烟负手在我面前站定，身子朝我倾了倾，“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用他的鸣镝之箭瞄准了你，势在必得地达到目的！”
“所以，我要被扎成马蜂窝么？”我瞥了她一眼，“那你挡在我身前，至少能帮我分担五千箭。”
她脸色一垮随即戏谑道：“哪里舍得杀你！对你什么心思，我都看出来了！”
我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今日真是万人空巷。默烟领着我在空荡荡小巷中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阵子才在一个看似破败但还算勉强能住人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她敲了敲门，未有人应。
按理说，这屋子从外观看也就这么大，此处还这么安静。默烟那敲门声很响，屋里人早就该听见了；朔凡娘亲若是出门了，也该从外面将锁挂上，可这门环上也没有上锁。
从半指宽的门缝中看，我没看见从里面栓门的门栓，遂试着推了一下门，果不其然，门没有锁。
大门敞开，可院中安静异常。默烟察觉到不对劲，遂紧紧将我护在身后，抽出软剑比划着进去。
“主子，屋里确实没人！”她奇怪道：“朔夫人很爱整洁的人，怎么将筷子都扔在地上！”
打开那唯一一间看上去能住人的房门，何止是筷子掉在地上，已经长了毛的饭菜也洒了大半在地，碗都摔破了，小小的四方桌子也四脚朝天地挨着墙面，像是被人一脚踢翻所致。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