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倾世梨妃 > 第六十六章 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朔凡娘亲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沦落到这帮歹人手中熬了这几日,脸色愈发苍白。

早知她会被我牵连,从一开始我便不该插手他们母子的事情。日子虽贫困潦倒,可只要活着,总是有盼头的。

都怪我,救了他们却没保护好他们!

“我来了,该放的人,你也该放了吧!”我微扬着下巴对眼前的蒙面男子道。

他的视线从我进来后便时不时胶在我的镯子。

“你想要它?”我顺势抬起手腕,转动一下玉镯。镯子里面的血丝也温柔地荡漾了一下。

“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你当真舍交出来?”他冷冷地开口,视线缓缓挪到我的脸上。

短暂的一瞬,无数张面孔从我脑海中闪过,快的令人来不及捕捉,但眼前这人,似乎与刚刚飞逝而过的那些面孔中的一个,重叠了。

尽管他脸上全副武装的面具将他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

“不管是为了谁,你想让我来,我来了。”

我错开他的身子,眯眼看了看神像旁边的朔凡娘亲,冷声道:“她何时能醒?”

“或许即刻能醒,或许长眠不醒。”他缓缓道。

他微微侧了一下脸,一束光照在他冰冷的面具上。我这才看的分明,他戴的面具,是祭祀时跳傩舞者所戴的傩面具。面具狰狞凶悍,獠牙呲黄。

陡然见到这样的面孔,我霎时惊了一身冷汗。

“你根本不知道这镯子的意义何在,你也不知道这镯子如何使用。你叫它‘血镯’,你可知道它为何被叫做‘血镯’?”

我赌了一把,听他不言语,显然我句句都猜中了。

“那日,昭平村外的杀手是你派的,可惜最后给你讯息的人只传了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后便撒手人寰。想必这段时日你定是从各方下手都未得到更多有用的讯息,所以才抓了她,以逼我出面。对吗?”

令我牵挂的人里面,丽姨几乎日日都在府中,默烟有着好身手,朔凡有周隽沅和木伯护着,唯有朔凡的娘亲,她最不起眼。

“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谁。”我极为不屑和鄙夷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可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若是贪得无厌,下场必然惨绝人寰。”

余光瞥见眼前的人握紧的双拳上,青筋爆现。很好,他动怒了。

“不过,若是你想要这镯子,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那妇人。”

“周围都是你的人,放了她,我如何脱身 ?”

我不禁冷哼一声,“你若是没有脱身之法,怎会在这破庙中泰然自处这么久,让外面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闷声低笑,抬手示意。

神像旁,架着朔凡娘亲的蒙面男子拖着她从另一侧的门出去,只是,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那扇门后,一阵强劲的翅膀拍打的声音便自那里传来。

是青燕!

戴着傩面具的男子一把抓紧我,拽着我过去看情况,我们还未赶到那里,只见先前那个蒙面男子捂着脸退了回来,青燕紧跟着也飞扑进来朝着那男子拍打叨啄。

青燕的喙很是锋利坚硬,这几口下去,只怕那人要少上好些皮肉。

趁着傩面具的男子查看他同伙的情况,我趁机跑向那道门。朔凡的娘亲就躺在门外不远处。

她似是已经有些清醒了,我一把将她扶起让她倚着我,两人往山神庙的后方跑去。

我一遍遍地鼓励她,要她清醒些,朔凡还在等着她。可是她的状态实在比我想象的更差。她的身子灼热滚烫,脸色却煞白,双手冰凉,仿佛她时而处在炼狱时而处在冰窟。

山神庙的后面是一面陡峰,眼下我们只能先往陡峰上爬,期许周隽沅他们能从侧面包抄过来接应。

青燕虽是猛禽,但那戴着傩面具的男子也并非一般人士。它能拖他多久,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极限。

“夫人,再坚持一会儿!”

她已经精疲力竭,搭在我肩膀借力的胳膊自我肩头滑下,她摔倒在地的同时也将我绊倒。

我挣扎起身,想要将她也扶起来,无奈脚下湿滑。

听着来自后面的响声越来越大,再这样拖下去,我们二人谁也跑不掉!我有镯子在手,想必一时还可以保住性命,但朔凡的娘亲已经虚弱不堪。

“姑娘快,快些走吧。”她痛苦的闭起双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粗气,“是我当年犯下的错,如今拖累姑娘了……”

她莫不是糊涂了!那些人分明是为了抓我才——

“姑娘,”她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滚烫的血水,呛咳道:“还请姑娘照顾朔凡,让他安稳长大成人。我们,我们母子二人欠姑娘的,来生……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我想将她嘴边的血迹擦干净,总觉得只要我擦干净了,她便没事了。可是,发颤的指尖却将那抹血迹蹭地晕染开。

“求,求姑……答应……答应……”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我的手紧紧攥住。

“我不答应!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就这样抛下他,可想过他的感受!”我托着她的脖颈,这样好让她呼吸顺畅些。

“求……答应……朔……凡……”滚滚热泪从她眼角串串滚落。她口中的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分明说话艰难,可还是执拗的蠕动着双唇。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你的身子怎么会差成这样?”

我揽起她的袖子,身上并未见到伤痕。若是那些人没有对她施刑,怎么会才过了这几日她就成了这副样子!木伯医术高明,本已经将她的身子调养的差不多的!

来自她身上的温度越发灼热,好像她身下有着一把熊熊烈火。她一手紧紧握着我的指尖,另一只手则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杀了……我……痛……”

耳边是她断断续续的*,她已经将自己的脖颈挠的通红,我用尽全力也拦不住她。

“不要!不要!”我哀求她再撑一会儿,只要周隽沅来了,我们就能脱离危险。“木伯定能救你!你不要,不要……”

“云梨!”

我泪眼模糊地看向那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周隽沅风一般地跑了过来。

他帮我按住她不断抓挠脖子、胸口的手,他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忽然沉寂下来,随即厉声喝道:“木伯呢!木伯在哪儿!他能救她!你快带她去!快去!”

我推搡着他,他纹丝不动,任由我打在他身上。默烟在我身旁紧紧将我束缚在她的双臂间,她要我冷静些,她要我听朔凡的娘亲交代遗愿。

凭什么我该听这样的诉求,凭什么我想救的人都最终落得惨死,凭什么我要看着这样的生离死别?

回光返照之际,她痛苦的眉头舒展了些,可是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她的七窍蜿蜒流出,我擦不干净,也来不及擦。

朔凡也被带了过来,母子二人的相处成了彼此这辈子最后的相聚,此后再无重逢的可能。

她说,要我们照看朔凡长大成人;

她说,要朔凡不去寻仇;

我答应她,只要我会用余生保朔凡便安然无恙。

她动了动嘴角,许是想牵起一抹笑。

之后,她示意我附耳于她。

她在我耳边轻绵断续,竭力想说完的一句话却只留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王”字。

她的遗体被带回木伯那里,朔凡亲手将她葬在竹林深处。

朔凡默默掉着眼泪,一言不发地用稚嫩的双手一把一把挖着土砾,任谁都不许靠近。

泥土中的石子木签比比皆是,未多久,他的指甲便生生劈断,指尖瞬间血肉模糊。染了血的泥土颜色深,沾在他手上糊成一团看着更觉惨不忍睹。

傍晚之际,他终于挖好了一个浅浅的坟坑,刚好能将他的娘亲放进去。

小小的身子背对着我们,跪坐在地上,他趴在早已断气的娘亲身边,又哭又笑地说了很久。

回忆么,还是对他娘亲的许诺?当他的声音嘶哑,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时,他极力忍着悲恸抿紧嘴巴,缓了缓又强硬地撑起两边唇角。

他伸手想要再摸摸她,在碰到她的脸庞之前又忽然收了手。小手用力地在身上抹了抹,将手上的污迹都擦到再也擦不掉时,才又伸手轻抚了抚他娘亲的脸。

他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擦干净她脸上的血痕,将她的碎发拢到发际另一边,做最后的告别。

一掬和着他血泪的泥土洒在她身上,渐渐铺了薄薄一层,又逐渐加厚,直到她彻底被掩盖在泥土中,与他彻底阴阳两隔。

他亲手埋葬了她,跪在周隽沅刻好的墓碑前,一下又一下磕着头。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几日之前,她还在茅屋前与他挥手告别,现在他还穿着她亲手做的鞋子和衣服。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和气息还深深霸占着他的记忆中,他总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每每回家后都能看见她。

可是,从今天起,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了!够了!”我跪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他额上已经鲜血淋淋,顺着脸庞流到下巴。白皙稚嫩的脸满是麻木和呆滞,彷徨与不安。

他抬眼看我,眼神空洞又寂静,感受不到他半分的情绪。从他确定娘亲已是凶多吉少之时,他就从未歇斯底里地哭过。

傻瓜,你以为你忍着不哭,便不痛么?

我捧了一捧新土,放在她的坟头。重回碑前跪下时,衣角被往下牵了牵。

“云梨姐姐,我没有娘亲了。”

他终于忍不住,穿皮刺骨的悲伤代替了脸上的麻木和呆滞。他的眼泪掉的汹涌,却依旧哭的悄无声息。

我看着他,也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我的眼泪轰然决堤。

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他心中的痛楚,我理解,可我并不能分担他一丝一毫的凄苦。就像当年丧母的我,无助、迷茫。没有人知道我是如何熬过最开始那一段时间每个漆黑的夜,没有人知道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中我是如何面对残留着娘亲气息的一草一木。

物是人非,那种痛苦根本无法用任何方法去排遣,也无法被任何人安慰。这种痛苦带来的伤痛,只能由自己硬生生挨着,就像是凌迟一样,一刀刀割在皮肉伤,生疼,但你必须无比清醒地忍受着。直到时间流逝,你的伤痛被时间冲洗地麻木。

可这伤口永远不会好,也不会愈合。它依旧会痛,因为你需要它提醒你,提醒你记得曾深爱的人,提醒你记得缅怀那段刻骨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