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倾世梨妃 > 第六十七章 惜情

从山上下来后,木伯查看了一番朔凡娘亲的遗体。他说,朔凡的娘亲服了烈心丸,此药一开始让人忽冷忽热,越是濒临死亡身体则会越发滚烫,犹如烈焰烘烤一般;若是将她的胸腔划开,便能看见她的五脏六腑焦黑一片。

烈心丸是世上最磨人的毒药之一,极其难得,也无药可解。

“王”,她留下的最后一个字眼。那是深宫里的王,是这大月的王!他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人命也好,至毒之药也好。

到底是我连累了她。

“主子。”默烟回了一趟府中,将朔凡娘亲生前所赠的绣品悉数拿来。

“主子,这些都烧了,那这条金鱼帕子呢?”

看样子,那些人恐怕还不知道朔凡的存在,若要保他一世平安,那所有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都要全部抹去。

可是,她什么也没留给他,人活着就是图个念想。

“只留下这条吧。”

丝帛触火即燃,滋滋作响,顷刻便灰飞烟灭。

朔凡从屋里出来,抱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他娘亲生前的衣物和所绣之物。

摇曳的火光映地他小脸通红,分化在他双眼中的火苗冉冉升腾。

“都收拾好了么?”我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忽感经此一事他似乎一夜成长。

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亲手将一件件衣物、绣品扔向火堆。

剑舞轻离别,歌酣忘苦辛。朔凡在坟前挥剑,一招一式都是果决利爽,嘶嘶破风,游龙穿梭。他的恨他的痛都化作剑刃,刀刀劈砍在空气中。

他不知自己的娘亲死于何人之手,更忍痛答应了娘亲不去寻仇。这口恶气生生卡在他胸中,怎叫他咽得下去!

眼前忽然一黑,身子倒在一旁被人扶着。

“你还好么?”周隽沅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他将外衫解下来为我披上,我自是不肯要的。

默烟看了我们一眼,而后视若无物地将目光抛向别处。她心里有他,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她都在意。

“时辰不早了,我不便在外留宿。该回府了。”我将他的外衫还他。“劳烦隽沅兄照看朔凡,明日我再来。”

他苦笑着点头。

默烟性情很坦率,心里有什么便都会写在脸上。尽管她佯装不在意周隽沅,可她连她自己的骗不过,又如何骗得了别人。

掀了车帘,我坐在她身旁。

“主子怎么出来了?”她以为我有什么事,拉了缰绳便要勒停马儿。

“没事,继续走吧。车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自古逢秋悲寂寥。今时今日,心中颇感伤怀。

“默烟,如若有一日,你获得自由身,不用再日日跟着我,你当待我如何?”

她侧脸看向我,口中没有半分犹豫,“我跟着主子又不止血誓的牵绊。主子待我如亲人,我待主子也一样。主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若你恢复了自由身,你总该和寻常的姑娘一样嫁人的。”我轻笑,“到时候,我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对方一定玉树临风、品貌家世都是上等。”

她面色一沉,声音黯淡下来:“主子莫要打趣我。这辈子,默烟跟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你不愿?”我挑眉道,“可是因为不喜欢那样的男子?”

“若无相处便冒失嫁与,凭他面貌赛潘安、家财赛陶朱公,我也不愿同他在一处!”

“即使如此,你为何将我推向周隽沅?”

她哑然,眼中皆是复杂之色。

“你明明知道我情寄瑞王,你也看得出我对周隽沅无半分男女之情,只因你爱慕于他,便要成全他么?你可知,皇上赐与瑞王的那道赐婚圣旨上,已经写了我的名字?我与周隽沅,从一开始就无缘无份,现在是,以后也是。”

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太多。

世间有太多来不及回应的情谊,也有太多无法触碰的感情。凡人都会失去,但也该学着珍惜。

“假如,我是说假如——”默烟道,“假使有一天,主子身边只有少将军能够护着你、疼惜你,你可会——”

“不会。”我打断她的臆想,“情,是唯一不能谦让的东西,因为情生于心。默烟,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当真觉得自己能放下他么?当真不在意他同别的女子郎情妾意么?哪怕那个女子是我,你真的心甘情愿么?”

她咬着唇,不再看我。沉沉又缓缓吐了一口浊气,一片轻薄的白雾很快自她嘴边散开。

我也呵了一口气,口中的热气出口即成了白雾。今夜竟如此凄凉。

“默烟,我想去景泽那里。”

人生如白驹过隙,时间不该浪费在无穷无尽的冷战中。

瑞王府门口高悬的两个大红灯笼在夜幕中更显明亮。门外的小厮见马车停在府门,一人迎了过来。

第一次来他府上,他便叫府上的下人们挨个儿认认我的脸。这次贸然过来,那小厮没想到深夜造访的人是我,有些紧张地向我问安。

幸而此时景泽也在府中,我也没白跑一趟。自从与他相识相恋以来,似乎回回都是他来哄我,此次我向他服软,倒真是第一次。

跨进门槛,竟觉得府中似乎有些不同。门厅凭栏都装饰着喜庆的红色布幔,像是有喜事的样子。

带路的小厮很是机灵,见我的目光在那些装饰上流连,赶忙解释道:“昨日宫中往弈王爷府上送置办婚礼的物件儿,咱们王爷瞧着喜庆,也向那公公要了些过来。王爷说,府中素日看着沉闷,这样一布置,看着叫人也欢喜。”

说话间,抬眼瞧见景泽迎面而来。

本是打定主意来向他服软的,如今见着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带路的小厮朝他作了揖后便小跑着离去,石子小道上转眼就我二人面面相觑。

虽只是三四日,但我觉得似与他分离了几个春秋之久。

“你——还要我么?”

他的声音黯哑又妥协,挠的我心尖儿猛然一酸。

“唐景泽!”他向我张开怀抱,而我也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扑进他怀里。这两日,我哭的眼睛都酸痛,可是此时此刻却还是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唐景泽!”

“唐景泽!”

我将脸埋在他怀中,抬手恨恨拍着他的胸膛。

满腹心事与委屈悉数成了无语凝噎。

坐在宽敞的院中台阶上,我靠在他的肩膀,仰望浩瀚的星空。繁星点点,隐隐可见传说中阻断了牛郎织女相会的星河。

算算日子,今日是乞巧节。难怪街上的人那么多,街市那样热闹。

有个人曾同我说,他的家乡,夜空比大月更美,星星比大月更多,不知这样的星河是不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空更加明亮清晰?

呵,我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我挪动脑袋,往景泽身上凑近了些,贪婪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

“景泽,你有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生死离别?”

他拢了拢披在我身上的披风,默默听我娓娓道来。

念及朔凡的娘亲曾是宫女,我只道出深埋在我心中,关于娘亲被水葬的那段梦魇。

既然决定与他携手一生,既然他已然知晓我的身份这么久却未道破,我就不该将自己裹得严实,连他也防备在外。

只是,怕隔墙有耳,我只说了唐景焕目前所知道的关于安鸾族的事情。至于其他族中之事,我答应了丽姨,对任何人,哪怕是景泽,也不多言。

我心虚地以一句“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代过,半真半假,真真假假。

他将胳膊从我怀中抽了出来,弯着胳膊用肘弯托住我的下巴,温热干燥的大掌捂住我冰凉的耳朵。

“云梨,你可会认为我是无耻之徒,明明知道你是谁,还故意存了心思靠近你?”

但凡是人,哪怕是圣人,心中都不会不存私心。哪怕是清心寡欲一心修仙修佛的出家人,师父也会将衣钵传给自己偏爱的弟子。

凡有欲者是人,凡是人者皆有欲。

“若你也算无耻之徒,那唐景焕算什么?”我直起身子,眉眼染笑。

不得不承认,从父亲对我出手的那一刻开始,从我意识到自己在意景泽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动了欲望——求生的欲望、贪恋的欲望。

我们一开始都是存了心思靠近彼此,他因着我的身份,我也因着他的身份。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动了情。

他闻言低笑,执起我的手贴上他的胸口,温柔道:“这里空了这么久,直到你生辰那日,你的果敢、隐忍、不屈、敏锐、聪慧……你的喜怒哀乐全都印在这里;”他握着我的手指将它们蜷缩在他掌心,“救下落水的你时,你微弱的鼻息便印在我的指尖。你的气息、你的身影在我的心上刻得入木三分。”

“……在鹿尘山时,六皇弟在你的帐子外守了一夜,你可知,我也在你的帐子外守了一夜?”

我诚恳地摇头,满心柔软地翻过手掌与他十指交缠。

“我一直注意着帐子里的动静,听见默烟的呼声,我险些冲进去看你。可是当时又不确定你的心意,生怕你因为我救了你而有负担,遂叫珵仪去看看你。护送父皇母后回宫后,得知你在听戏,我又鬼使神差地去找你,我必须亲眼看着你安好才能放心。”

我伸出双臂环抱他,“景泽,此刻我便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负我,我便此生都在你身边。”

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臂,忽然问了句极其不应景的话:“云梨,若是有人伤了你在意的人,你当如何?”

我松开他,虽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这样问,可还是一板一眼答道:“那我定会追逐那人到天涯海角,要他付出代价!”我将双手贴上他的脸颊,娇嗔道:“所以,我定不许谁伤了你。若真有人如此对我,你可会帮我?”

他的双手覆上我的双手,与我视线交缠,“只要你能安然无恙,我什么都肯为你做的。”

我欣然一笑,凑上红唇印在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