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的眼底毫无波澜,静静的与女子对视,握在她两只手腕上的手指指节分明,晶莹修长,明明没用几分力道,她却挣不开半分。.

冬青一直就痛恨他看着她不说话时的那种无声的威慑却都不敢发作,此刻情绪几近失控,哪里还顾得怕不怕?

“你给我说话!”

她嘶哑着嗓音怒吼,右脚用力的袭向江陌的下盘,后者依旧岿然不到,却轻而易举的拦下了她的攻击,如泉水过涧的声音,淡漠却不失力度:“你不是喜欢我吗?”

冬青的动作瞬间僵住。

江陌那双没几分情绪的眸子垂下来:“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何为了罗风与我动怒?”

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冬青难以理解一样怔愣的看着他,早已忘记了挣扎,张了张口:“刚刚,你说什么?”

江陌却不再开口,单手困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缓缓的顺着女子的伤臂扶上去,“咔哒”一声脆响!

冬青闷哼一声,痛的倒退数步,男人也没拦她,任她踉踉跄跄倚在墙壁上,有些慌措的看着他。

方才的巨疼让她骤然回神,此刻清醒异常的看着眼前的人,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既然那少年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自然不会再费时间多做纠缠,她答应了白敛要好好活下去,绝不能将这条命就这么送到袭曳面前去。

只是刚刚她太失态,矢口说出了“白敛”,让江陌洞悉了她的目的,加上他知道她身份这一桩,她现在该怎么办才能脱身?

冬青顿时有些心慌,她捂着伤臂低下头,目光慌措的四下张望,从未有过的六神无主,让她此刻充满了无力感。

男人就这样安静的等着不远处的女子先动作,床上的少年依旧闭着眼睛,充耳不闻两人的对话。

“原来你不让我看他的脸,是知道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袭曳说的没错,我真是自不量力,仗着有点儿小聪明居然还妄想在你们这些人面前掀些什么浪花,让你白白的看我跳梁小丑一样演了一场闹剧,真是吃亏。”

冬青抬头,自嘲的笑笑:“这下就算我哭,你也不会心软了吧?”

江陌闻言,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梢。.

冬青振奋一下精神,说给他听:“你看,我白忙活了这么久,到头来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反而自己招供自己的身份了。我这回是真没办法了,你们想把我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过我就一个意见,无论你们把我怎么着,都得保证我活着,我记得我跟你讲过,我最怕死了来着。”

江陌慢吞吞的眨了一下睫羽,烛火“噼啪”摇曳,将一层暖暖的橘黄色镀上他的眉眼,落入眸底时,却似落入了无边无际飘渺的云端,寻不着踪迹,又似无处不是踪影。

冬青说那番话时,就是认了命的意思。

照理说,江陌一直不揭穿她,让她跟着,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现在他等到了,应该有所反应才对,可他现在这么只站着不讲话,倒叫她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江陌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猜也能猜到,江陌袭曳之流的人物,要是不把手头能利用完的资源利用个骨头渣渣都不剩,那也就不是他们的范儿了。

许久,就在冬青等的胡思乱想,开始升起是不是这么多天相处,江陌他对她情根暗生,要放她一马等等天方夜谭的念头时,白衣男子平静的放下床侧的帷幔,然后踱到屋门口。

顿了顿,头也不回,冷淡道:“明日一早,在下亲自送边国二公主回楚皇城。”

心底重重的往下一沉,冬青深吸一口气,然后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倚着墙壁冷笑:“喂,‘怪胎’,我以后就是你们楚国那个什么唯一一个封了王爷的七皇子的王妃,你就这么让我断胳膊断腿的站这儿不理会,这像话嘛?”

冬青自己都好笑:还王妃呢,‘王’个妹啊?“亡妃”才比较贴切吧?

就冲袭曳跟她的恩怨,啧啧,估计她还没进王城,就得把小命留在路上,就算江陌很能打,能安全送她到楚皇城,啧啧,估计她一嫁给袭曳还是小命不保。

她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找江陌的茬,反正横竖都是死,她早就受够了“怪胎”那副死样子,她既然活不了几天,为什么要让他江陌好过?

见江陌闻言虽然转了身,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冬青就觉得火气“蹭蹭蹭”的上来了。

几步上前来准备动手,又想起来自己是打不过这家伙的,恼火的四下望了一圈,见江陌老是穿一身白,搞得跟个神仙哥哥似的,索性抓了一边儿的茶杯就泼向他的衣裳——据说爱穿白衣裳的不是装逼的,就是有洁癖的。

显然,江陌不属于前者……

自然,这杯茶注定是要被浪费的,冬青没眨眼睛都看不清他究竟是怎么闪开的。

她怒极反笑,拎着湿淋淋的空杯子,抬抬下颌问他:“我说怪胎,你有洁癖,我这么触你底线你都不火……”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捡了把椅子坐下来,瞧着他,半真半假的开口:“还是你也喜欢上了我啊?”

“怪胎”似听非听,没有焦距的眸子里沉沉浮浮,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冬青也不在乎,继续找口头便宜:“我听说你们这鬼地方有个什么‘以身相许’的报恩规矩,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现在没钱没权的。”

女子惬意的翘起二郎腿,身上穿的衣服不晓的是谁的,有些宽大,随着小脚的晃荡而被一抖一抖的扬起落下。

她并不看江陌的脸色:“你要是喜欢我,干脆就别把我送回去给那个克妻的七殿下袭曳了呗,我不如就对你以身相许,这样你又得了美人,我又不用被克死,两全其美,大家都有益,怎么样?”

几步开外的男子立在那儿,不语。

跟着“怪胎“久了,冬青叶多少摸清了点儿他的脾气,这个人从来不大会费神理会别人,所以哪怕冬青说的话再不堪入耳,他那个金口也不会开上一开的。

冬青料定江陌不会搭理她,于是狠狠的讨了个口头便宜,发挥了一回阿Q精神,顿觉心里也舒坦了一回,心满意足的托着腮,悠闲的赏着窗外漫天的星辰皎月。

身后安静了片刻。

江陌淡淡开口:“深夜寒凉,二公主早些歇息。”

脚步声不急不缓的消失在身后。

冬青冷笑一声,抬起手顺了顺耳鬓的碎发,顺完愣了愣,慢慢的抬起右手,又慢慢的放下,再抬起来,张了张檀口:“……手,什么时候给接上了?”

——*——*——

次日清晨,阳光才刚刚开始横扫漫山遍野树叶茅草上的露水,冬青已经黑着一双眼圈,跟在江陌后面头脑子有些晕沉的往山下去。

这回赶车的人换成了莫黑鸦,这货泪流直下三千尺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肥猪脸,就差没嚎啕大哭了。

苍天在上啊,他终于摆脱了那个小魔头盼来了好日子,他这条小命总算是没交代了去啊他容易嘛他?

“郭罗山”距离楚皇城,着实是段漫长的路程。

冬青本以为江陌会跟看囚犯一样看着她,却不料无论冬青如何乱走乱窜,他压根就不管她,甚至有时候她故意跑很远不出现,他也不急不躁,连找都不找,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逃走,反而让冬青提心吊胆,觉得“怪胎”这样松懈,一定是什么黑幕,没准儿她身边儿现在围着一群武林高手跟踪着她,只是她不晓得罢了。

到第三天,冬青已经咬牙切齿的将江陌从头发到脚趾甲都咒了个百儿八十遍,终于不想再看他那张满是阴谋诡计还掩饰的深不可测的死人脸,愤愤的掀开帘子,跑出来跟莫黑鸦一起赶车。

此刻,莫黑鸦同冬青两个人正就着各自国家的计量单位卯足了劲儿争论距离王城还有多远,一个说要一个月,一个说只要十来天,于是争了个脸红脖子粗的。

“莫黑鸦你有没有常识啊?我简直怀疑老师教你算数的时候你都在想着回锅肉,你以为你们楚国这个破地方有深陷?十天你想穿过三十来个州百十来个县到达王城?”

冬青挤着莫黑鸦坐在马车外,两只脚耷拉在外面一颠一颠的,一脸鄙夷的剔着指甲,那模样儿颇有点儿傲慢的暴发户姿态,特别讨揍。

莫黑鸦本要反驳,可张了张嘴才一脸茫然的转向冬青,后者立刻凑过来,得意洋洋:“你是不是打算佩服一下我的计算能力?快点!快点儿佩服!”

莫黑鸦一脸呆滞:“不是啊。”

木冬青:“嘎?”

“那个,‘回锅肉’是个什么肉啊?好不好吃啊?哪里可以吃啊?哈哈,一听就好好吃啊,哈哈哈,求你告诉俺们吧……”

莫黑鸦肥厚的大嘴唇一咧,一大滩哈喇子就顺着他憨笑着的锃黄大板牙后面稀里哗啦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