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残月蔷影 > 第三十一章 白花落 中

无琴,无鹤,却有丝竹悠悠入耳。清来阁后山,四月琴鹤谷,落英缤纷。

由大片蔷薇花海包裹的静潭,碧幽幽若明镜。绯衣的女子光着脚,坐在明潭旁的古檀椅上,素白的双脚点在明潭面上,划起点点水花。

古老的丑石被握在她如白玉的手间,生笑的目光不住打量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石头。薄光切在石面上,在旋转时反射出不同的光芒,一会儿如同七芒星,一会儿又如蔷薇花般绽开。

温和的黄光打入少女的长睫毛。手微抖,少女心中一怔,只怕自己看错,又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双脚,半跪着坐。

长的红袖将黑石严严实实包裹住,仅留下一个小孔,让阳光从此处偷偷溜进去。黑石放置在了暗处,少女又轻轻地捏嘴袖转动,一双专注的眸子凑过去仔细打量。

有了明与暗的对比,光芒花纹的变化更加显眼起来。灵动的流光滑过丑石表面,让这块石头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兀得,一丝于万千道光中脱颖而出的亮光吸引了少女视线。未缠上丑石的那抹红袖挡眼,少女用拇指轻揉着眼睑,想来是被丑石突然反射出的一道亮光刺得眼疼。

“哈哈,果然呢,陆尧,前辈,这是块绝佳的石头!”悠哉悠哉地将丑石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绯衣姑娘安然地整理好自己的袖子,若个孩童般地举起手中的石头椅椅,对着明潭对面的花海大叫着。

“这块石,虽是上品,但相比火舞,青鸾两剑上镶的那宝石还是略逊一筹。”花海对岸,白衣男子清闲摇摇一扇,扇面上题“和安”二字。他一手执扇,另一只手旋转着一枝如火娇艳的蔷薇花。蔷薇花带刺,尖利之刺。他轻地用手对着刺尖按下去,鲜红色的血滴就从他的手指滑落。

听罢男子这一语,少女的高兴劲头被完全地压了回去。

“不会吧。前辈,这石头可是我寻了半年才寻到的,一路上都没时间拿出来鉴赏一下。今次好不容易到清来阁,本想向前辈炫耀一番,结果只受突然打击了。”

绯衣少女揉揉太阳穴,几乎是要跪倒在棕色的古檀椅上。

“你一路奔波,又不是专心一意寻石,怎会寻到上上品。”白衣男子叹息道,“待此事一过,你有时间了,再去寻吧。”

“时间,时间,怎么会有时间。”听白衣男子这么一说,绯衣姑娘又是觉得头疼地揉揉脑子,“只有把家主之位让出去了我才有时间啊。清涟不喜欢打打杀杀,就算是长大了也不适合坐家主之位呢。”

“那么……”白衣男子收起扇子冷笑,“陆姑娘便喜欢杀戮了吗?”

纤手一抖,手中丑石险些滑落,绯衣少女牵强地笑出声来。

杀戮,世间万物本善心,谁会喜欢杀戮。她不喜欢杀戮,她是厌恶杀戮。五年前,月黑夜,风似咆哮,惨叫连绵。自从过了那个夜晚,她时常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腥味,怎么洗也是洗不掉。

陆家家主这个位置,本是要沾染上世间腥风血雨的,故此重任都交给陆家男儿。然而,到了这一代,陆家萧条,只得了两个女儿。小女儿清涟一身清澈如莲,未被世间污秽玷污,这样的肮脏重任怎能让她扛起。

碧波微漾,是绯衣少女又把双足点进了碧潭水中。明潭水寒冷,蔓延她的双足而上,直冷进了她的心里。

“扑腾扑腾”,白鸽振翅的声音晃过少女的耳根,一根白色羽毛晃悠悠而下,正敲到了绯衣少女的眉头上。“扑腾扑腾”,少女抬头去看,白鸽绕着她飞了一圈,又理所应当地越过蔷薇花海,降到了花海傍白衣男子的身侧。

“……”

白鸽停驻的位置恰是巧妙,一对小爪子直接对上了白衣男子身侧一个侧躺着的少年。爪子在少年的胳膊上乱抓了几下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我!!”鸽子尖锐爪子抓挠皮肉的疼痛感直传大脑,昏沉过去的少年乍醒,如箭出弓般蹭起了身。几多落花停在他的头上,就这么被他过度的动作给晃了下来。鸽子受到了惊吓,扑腾扑腾,拍打着翅膀惊慌地飞了起来。

白鸽在天上绕了一圈,昏沉的少年也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的面色还是苍白,转面就看到白衣男子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面庞。

自知失态,少年站起了身来。

“陆尧。”花海那边的少女向他招手,“人来了吗?”

“嗯。”陆尧屏气舒气,白鸽既然回来了,那人就来了吧。从白鸽送信到返回居然要这么久,那个人是纠结了多久,以至于让他都睡着了。

脚步声踏着花丛而来,白色的衣袍飞扬,黑发衬着那张幽静的面庞。身影旋转,切断花海清香。绯衣少女刚从椅子上坐直起身子,赵酴未的身影就落到了她的面前。

“陆姑娘,陆尧公子。”赵酴未一一行礼而过,目光定在了花海后执扇的白衣男子身上。

“穆先生?”

少年目光惊诧,连语气都是不确定。

花海后的男子面色正好,目光泛冷,嘴角却是勾起笑容,看样子,确然是穆先生平时的样子。算算时日,此时并不是穆先生旧病复发的时期,但,就算是平常,穆先生的气色看上去也比不上常人,如今在这泛寒的清来阁中,又怎么会……

“好徒儿。”见少年如此之态,就知自己的出现在这少年的意料之外。穆正良脚尖点地,白衣划过寒冷,白带玄墨的鞋子点在了明潭上,又在一用力,飞起落下,停在少年对面。

两人中,隔了一池碧水。

白鸽还在飞旋,飞旋够了,停到了穆先生的肩膀上。

“这白鸽……”赵酴未讶然,“穆先生,您怎会在这里?”

穆正良这名字和这人,在江湖上已经算是个故去的传说,虽隔了几年,人们渐渐淡忘,但还是不失有人记得这副面孔,记得此人的癖好。在这清来阁之中,有的涉世江湖多年的老前辈,还有来自八方的侠客义士,先不说不好躲藏,要是被认出了,那可怎么办。

更甚,那穆先生怎么会和陆家主在一起……

“见白鸽有什么好惊讶的?”穆先生负手问道,“酴未,陆家主和陆尧公子都是自己人,在自己人面前便称我师傅为好。”

“是,师傅。”赵酴未打量了一下旁边二人,拱手道,“徒儿来时,清来阁亨字长老是这么告诉徒儿的。说是清来阁之地,断绝信鸽之音。所以,方才,徒儿见信鸽之影时,犹豫了许久。”

是这样,才晚来的啊。陆蔷薇笑着拂袖,纤手扶住头上的发钗,目光悠悠看向远方。

“呵呵,担忧是对的。清来阁自有一套断绝飞鸽音讯之法。常人不懂,也不敢,自都视清来阁不许放信鸽这条章法为尊。但以前,我常常出入这清来阁,便是懂了如何放鸽才不会受到拦截。”穆正良懒懒道。他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未掷出的蔷薇花递出。指尖旋转,带刺的花打旋着飞出,在明潭上划过一道空白的弧线,旋转到了赵酴未眼前。赵小公子伸手接住。

“师傅?”赵酴未不懂穆先生的含义。

娇艳的蔷薇花被连着枝丫折断,刺上还着湿漉漉的水痕,贴近鼻子,是有淡的血腥味。

“酴未,你是否还记得出行之前,师傅同你说过的,这次清来议会中有志向与我们相似相同的人。”

“师傅的意思是……”赵酴未蹙眉,打量了身旁装作无事的陆姑娘。

陆蔷薇回头望了一眼,背手笑了声,又坐回古檀椅上。赵酴未还在等答复,穆先生就摇了摇头。

“陆家二人皆为我之旧友,计划只是他们知道几分,早已与我等志同道合。”穆正良缓了几下,“为师所说的人,是清来阁几千弟子中的人。”

“本就在清来阁,还要周章一番同我们一同守护清来阁,这不是为笑话?”赵酴未不解。

“此言差矣。”穆先生抬颚示意道,“酴未你看你手中之花。”

赵酴未低头,花瓣是张弛得最有活力的模样,讨人欢喜。可偏偏是失去了根茎,只是一朵死花。

“同是蔷薇,在这短暂时间内,根茎死去之物与还在原地生长之物都是一般娇艳的模样。你可以想想,若是有人将它们装于花盆中,藏其根部,供人观赏。赏花之人匆匆,怕是无人能辨,何是生者何是死者。”

赵酴未点头。

“清来阁中万千也是一般。”

“是怎般?”赵酴未问。

穆先生暗笑:“于乱世中脱淤泥而出,清来阁中众人于世间万者心中形象皆为圣者。但是万千白莲中,谁又能保证,朵朵都是出淤泥而不染呢。”

“就算是纯白,混沌这样的东西,也能找到空隙给侵蚀进去。清来阁之中本就有世人所不知的天大秘密,是人也好,是物也好。所知真相的当年人离的离,死的死。而那些染泥之人尚且残存,妄图趁这次夺剑之危难关头,破了当年精心守护的秘密。酴未,为师忘记告诉你,此行,我们来清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