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9
【102】
【伊薇·甄妮斯】
扭曲的视野里划过一条清晰的白线，我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有的时候，长久的设计只是为了一瞬间罢了。
而现在的我所等待的，就是在那场席卷一切的漩涡到来前，看到少年恣肆飘散的白发的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将会决定我的命运。
远处，是浓雾和光焰也无法掩盖的黑色，古德里恩以湮灭外装——黑棺纠缠着烛龙，深黑的空间仿佛是更高深的法则一般将一切吞噬无形。
身后，瑟琳娜静静地舒展着双翼，和我一起关注着瞬息万变的战场，更远的地方，契约兄弟会的莫雷科和琳洁正远远观望着这一场他们难以插手的战斗，自始至终，他们都不过是这次扭曲空间中上演的扭曲闹剧唯二的正常的观众罢了。
或许，直到最后一刻他们也不会理解我的立惩选择吧。
不过。
那也只能感到惋惜了。
“瑟琳娜小姐。”
我转身过去，恳切地看向女人柔美的脸颊。
“艾柯那边要开始行动了，我需要你去通知古德里恩，将烛龙引导到指定的位置。可以做到吗？”
微妙到难以察觉的迟疑。
我知道瑟琳娜在顾虑着什么，我也知道她的顾虑是没错的。
“如果这个计划不成功的话，我们所有人或许都会葬身在这片令人作呕的湮灭里。”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目光佯装坚定。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在铎恩做着一个平凡的贵族小姐的时候，我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谎，为此还经常遭到某位少年的嘲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呢？我已经不记得了。
就像身边的时空，事物和角色都已经改变得面目全非一样，或许我也已经染上了不同的颜色了吧。
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却又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永远周旋在力场间的平衡点上，再不对任何人吐露真言。
这样的我……真的是洛达和姐姐他们期盼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我就永远也无法达到那最终的可能性。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觉得，我已经不知道该站在哪边了。”
对视，结束。
面对露出苦笑表情的瑟琳娜，我轻轻微笑。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永远不会背叛这个世界，背叛‘让世界变得幸福和美好’这个梦想的就好，在此之上，请你跟从自己的内心去选择吧。”
如果可以的话。
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瑟琳娜。
女人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意味深长地任凭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驱动幻想之翼朝黑影的方向飞去。
接下来……
就只需要等待了吧。
“有一件事，不知道姐姐发现了没有呢。”
灵魂深处，沉寂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兴致而狡黠一笑的声音。
“姐姐你啊，可是天生就具有‘驾驭’的力量呢。即使不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却可以将强大者们操纵于手心。”
“如果你是说古德里恩和瑟琳娜的话，那不过是因为我是他们大业路上必要的钥匙罢了。”我轻叹，“如果我对他们毫无利害的话，或许也就会和那个世界的米娜和嘉莉一样被削去头颅惨死吧。”
“或许不是这么简单呢。”少年勾起嘴角，神秘地摇了摇头，“那你要如何解释，古德里恩为了不让你受伤而断臂，瑟琳娜伤害你之后歉疚的表情。”
我沉默。
“即使本为敌对阵营的他们都沦陷在你的裙下，就更不用说那个少年了吧。”
“我和艾柯之间的羁绊，你是不能理解的吧。”
“或许吧，或许我的确无法理解。”少年的声音在脑海里逐渐增大，仿佛他正像一只机警的悬狸缓缓将脸凑到我的耳边，“但是啊，姐姐，有一点你承认吗。”
“那就是，你或许连那份羁绊都已经当做有利条件。”
“……”
“而毫不吝惜地利用了呢。”
梼杌盛怒的咆哮，激起了狂乱的风罡鞭打在我的脸上，我早已零散的长发朝身后凌乱地飞舞。
艾柯的残影缀连成一条纤细的白线，仿佛是牵引着巨大黑青色山峦的琴弦。另外一边，烛龙依旧是让人感到不详的笑脸和哭脸，扭曲盘旋着蛇形的身体，极寒冻气和火焰吐息不间歇地倾泻在缓缓后退的古德里恩的黑棺上。
说起来，我从未具体思考过湮灭魔王存在的意义，也从未思考过其背后所代表的那名为“虚无”名为“湮灭”的力量的本质。
为什么湮灭会存在呢，仅仅是作为充斥世界之外的无秩序空间的介质吗，还是说，他们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公允的执法者，将一切悖论吞噬呢？
在上一个时空里，曾经袭击作为“时蚀者”的我的，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吧。湮灭魔王之所以会具现，或许也是为了将不断扩大时空矛盾的我“缉拿归案”吧。
如果我就这样任凭他们吞噬了，可不可能就这样阻止一切呢？
悖论消失，世界趋于稳定，回归本身的轨迹，那样就好了吧。
——那样，真的就好了吗？
无论我口头上承认与否，但是事实就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保护世界的均衡和稳定。从最初开始，我便不过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涂改故事罢了。而之所以不断打破时空平衡，也不过是想要找到最自我满足的剧本罢了。
虽然，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失望，一个故事比一个故事悲伤。
或许，他说的真的没错吧。
我的确是在为了自己的私欲“利用”着一切吧。
但是，那样又如何呢。
在达到真正的幸福的时候，他们总会理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吧。
我闭上眼睛，我知道就在下一个瞬间，整个空间将会在狂乱的力量对冲中分崩离析，但是在那之前，我会被少年坚实的臂弯拥抱。
然后，和他一起永远地离开这里，回到铎恩。
然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只知道那绝对不止一个瞬间，我却不仅没有感受到冲击，连拥抱也仿佛不会再上演。
一直到我听见耳边那幸灾乐祸的强忍的笑声，我才终于在绝望中睁开眼睛。
目之所及，却已经没有了梼杌那如山的铁躯和烛龙弥漫的浓雾。
不仅是看不到，甚至根本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我突然察觉到，那原本应该在背后无规则流动的混沌的空间，此刻竟然又一次陷入了诡谲的静止。
说又一次，是因为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力量是在面对湮灭魔王·帝江之时。
空间凝滞的能力。
不，那样的表述或许是根本就不贴切的，因为被静止凝固的，远远不止是空间。
保持着朝下方折飞，眉头紧蹙的艾柯；
紧紧地将黑棺格挡在胸前，提防着本应该爆发的冲击的古德里恩；
脚下踏着万华镜以此借力，正想要抢在艾柯之前朝我的方向前进的瑟琳娜；
以及站在战场边缘，惊骇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的莫雷科和琳洁。
仿佛真正停止了时间的流动，以至于所有人都仿佛定格在了爆炸前的那个瞬间。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我。
另外一个……
笔直站在我遥远的对面，站在原本预定的爆炸位置的，仿佛来自异度世界的女人。
流动的杂色描绘而成的虚幻的流苏，唯美地缀连在钻石般颜色绚丽质地坚硬的裙摆上。
曼妙的娇躯呈现着亦虚亦实的透明，盘着反复坠饰的长发直直地坠落至比精致的足尖还要长出一线，在她的双肩之后，六对虚影的羽翼仿佛是以整个空间为锦缎而编织其上的刺绣，绝美中带着神性——
或许创造世界的芙兰女神也就不过如此吧。
虽然从眼前的女人中我能感受到的，没有任何的秩序的气息，只有比周遭的湮灭更浓的湮灭。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静止的空间之上，或许就是那一指收回了即将相互崩毁的“玩具”，将我卑微的计划彻底打破。
她在看着我，我能够感觉到。
即使我根本无法看清楚她琉璃色假面下的面容，但是我能够感受她在看着我，那目光平静如死水，降临我的身上却如同凌迟。
就在那样的一个瞬间，她无声地否定了我的一切。
她让我明白了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脆弱，多么天真，又多么恶毒。对于她来说，我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甚至连制造麻烦都做不到，一切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无声地否定了我的一切，只剩下比以往一切绝望更深的绝望。
……这就是。
——湮灭的女皇吗。
侧眸。
转身。
消弭。
下一个瞬间，静止的时空重新流动。
突如其来的脱力感差点令我坠落，就在下一刻，我看到了短暂的怔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朝我飞来的白发少年。
计划失败了。
所以，现在只剩下强行逃离这一条路了吗？
“艾柯——”
我伸出手，声嘶力尽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伊薇！”古德里恩和瑟琳娜的近乎一远一近仿佛重音，只需要一个瞬间他们便知道了我们的意图，原本设计的爆炸被轻描淡写地改写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帮助我阻止他们了。
在万华镜上借力的瑟琳娜以更快的速度挡在艾柯的前面，然而艾柯却闭上了眼睛，再一次将自己化为纯粹的光之残星——那是他今日里多少次使用光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即使对于光灵的极致厄莱恩斯家族来说，这样完全的光化也是无法连续使用的。
重新凝聚成型的少年，纯白中添上了一痕触目惊心的血色，然而他却以更快的速度朝我的方向赶来，沉默着缓缓张开了我期盼已久的怀抱——
艾柯。
那一刻的我，脆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然而，就在即将被他拥入怀中的前一个瞬间。
我的视野被那一道击穿少年羽翼的银色电光，毫不留情地撕成了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