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哎呀，看来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呢，咯咯咯咯……”
阴冷的声音，我的心如坠深渊。
“艾柯——”
凄厉到连自己都觉得刺耳的声音从口腔中摩擦而出，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抢在少年身后的羽翼彻底破碎成尘前抱住了他的身体。
瑟琳娜没有阻止我，她本来可以阻止我的。如果她挡在了我的面前，只需要短短的几次呼吸的时间，那抹纯白便会被狰狞搅动的混沌彻底吞噬。
但是，她仅仅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的方向，似乎是在回报之前我挡在她的面前，阻止了来自少年的偷袭。
“咳咳——”
少年的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凄艳的血色就这样从他的唇角绘了出来。
“艾柯，你没事吧艾柯……”
“伊……薇……”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抚摸我难看地哭丧着的脸。仿佛被按下了某处开关一般，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晶莹终于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我原本自诩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在那样的异变下被打乱了，而艾柯，即使发现情势不对也依旧全力贯彻着我的指示的少年，让他受伤的人是我。
“喂喂，不要这样无视我好吗。好歹你们现在能这样上演苦情戏，都是因为我没有一枪将这位王子殿下解决掉的恩情才对呢。”
银光乍现，少年那烙着奇怪刻印的邪魅面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莫兰……”
“莫兰大人。”
瑟琳娜和古德里恩迅速来到少年的身后。
“还真是险呢，如果在下稍微晚来一会儿的话，不就真被你逃掉了么，妹妹大人。”
“我等办事不力，还请——”“罢了罢了，能够察觉到他们真正的意图已经是难为你们了——说起来，你那只断掉的手臂还真是难看呢，古德里恩。”
少年一脸虚伪的笑容，胜券在握。
“伊薇，不要管我，赶紧逃走。”
就在莫兰高傲地睥睨着我的泪痕的时候，伏在我肩上的少年突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会帮你牵制住他们。”
我的瞳孔骤然收紧。
似曾相识的剧情，是不是曾经发生过。
在那个已经快要被我淡忘的遥远时间线，在那个同样阴霾和诡谲的天空之下。
“嘛，妹妹大人，闹脾气也差不多应该到此为止了吧，来，快随我回去……”
哈哈。
真是可笑啊。
我为了改变那个命运而不惜将一切涂改，却发现在故事的最后，那个结局却依然横亘在我的眼前。
没有任何地改变。
这样的话，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快走，伊薇……”艾柯的声音微弱到即使在耳边也难以分辨，但是从中我能够感受到他咆哮的灵魂。
更甚至，我甚至还怀疑了他的存在。
在耳边那个声音的怂恿下，我甚至隐隐地将他和另一个世界线的“艾柯”看作了两个人。
再甚至，就如同那只狐狸说的一样。
我甚至利用了他。
“……不要任性。”
眼前。
瑟琳娜和古德里恩拱卫下的少年，仿佛舞会中最优雅的绅士般，带着微笑朝我伸出了手。
耳边。
少年强硬的语气让我产生了他随时都可能一口咬在我的耳垂的错觉。
从那个风月以来。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眼泪早已不再从干涸的井口喷涌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诞的笑意，就仿佛亲身扮演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然后永久地入戏了一般。
“哎呀哎呀，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我可也是会心疼的呢。”莫兰眯起眼睛，轻轻地舔舐着自己的下嘴唇。
“这样吧，如果你跟我们来，我们可以帮助你治疗你的王子殿下哦。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只能无奈地选择在你的眼前将他枪决了。”
少年左手指尖，明晃晃地旋转着的手枪。
然而面对这一幕，我却露出了比刚才还要浓烈百倍的笑容。
“如果你想要杀掉他。”
我说。
“就先杀掉我吧。”
我已经几度失去了一切。
已经，什么都不怕失去了。
“伊薇，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我族的悲愿奉献力量了么。”古德里恩的声音阴沉得就像是暴雨前的乌云，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之前的状态，他空荡荡的袖口却给予我更大的压力。
——或许，是因为他是因为关心我的安危才被断臂的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害怕了吧。
害怕自己会觉得，其实帮助弃誓者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就是重新塑造时间线吗，在这之前，我也已经做过两次了，这一次无非更彻底一些吧。
如果在那个新世界里，我能够重新获得曾经的幸福，而弃誓者们也能打破束缚，自由和平地生活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好——“伊薇。”
我的肩膀突然被少年死死地抓住。
“你答应过我，要拯救这个世界，而不是毁灭它——不是么。”
我呆呆地感受着来自少年指间的疼痛。
我曾经答应过，只要是来自他的愿望，我都一定要去完成。
如果仅仅为了自己的幸福，那么我当初就不应该选择从弥诺恩波斯离开。为什么离开了呢，因为艾柯爱着的不仅有我，还有这个世界。
所以，我也必须去爱我爱的艾柯爱着的这个世界才行吧。
“是的，古德里恩。”我轻轻地垂下头，此刻的心情平静得就像是无风夏日如镜的湖水。
“莫兰，这就是我的回答，即使你们折磨我，侮辱我，以艾柯的性命为威胁，我也绝对不会毁灭这个世界。”
“……”
“因为，这是他的愿望啊。”
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纯白柔顺的半长发。
然后听见他在耳边轻轻地呵出一句，傻瓜。
“……现在的话怎么办。”
瑟琳娜叹了一口气，朝莫兰投去目光，然而少年从刚刚开始便没有将瞳孔的聚焦从我的脸上移开过。
前所未有地沉默着的他，就那样转动着手中的枪缓慢地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要身后的混沌已经完全扭曲成了另一个模样，我才听到莫兰淡淡的声音。
“不受控制的玩具是不需要的。”
停止转动的手枪。
“所以。”
我定定地看着他亮银色火器漆黑的枪口。
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被他的子弹贯穿的准备，不过那没有关系——不仅没有关系，甚至还隐隐期待吧。
如果真是那样结局，或者也并不会感觉太过不甘心吧。
用自己的存在幻化的羽翼，将怀中唯一爱着的少年紧紧拥抱，然后一同死去的结局。
“再见了，妹妹大——”
然而。
就在我即将迎来自己可悲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的时候，他的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了。
阴冷的眸光中，惊诧的神色无法压抑地流溢出来。
这一点上，我或许也是一样的吧。
当我看见突然间取下兜帽，挡在我的面前的少女的时候。
琳洁。
契约兄弟会成员，密行二科副科长，莫雷科的副官。
柔弱可人，但是过于羞怯以至于对于同伴也难以交流，总是戴着兜帽，一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样子。
更不说，此刻云集在这片湮灭当中的存在，无论是古德里恩，瑟琳娜，莫兰还是艾柯，都是实力强大色彩鲜明的存在——和他们比起，少女的存在感简直稀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在这一刻，她却突然从观众席走了出来，站在了舞台的中心。
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就那样轻轻地顶在莫兰的枪上。
原本亚麻色的长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清雅的堇色，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
我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她的面容和表情。
但是就在下一个瞬间，我便听见了来自古德里恩的惊呼——
“圣女大人？！”
认识一个从来不会开玩笑的男人的好处就是，你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许多不可能掺假的情报。
再过了一秒，另一个声音又以更强有力的方式证明了他的言论。
“……菲零娜。”
莫兰向后微不可察地跌退了一步。他缓缓眯起银色的眼睛，就仿佛在忌惮着自己无比熟悉的怪物般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披风，缓缓褪落。
少女纤细病气的娇躯展现在我的眼前，一身素雅的白裙，有着和艾柯一样纯净，却又完全意义不同的美丽。
菲零娜·悲伤幻影。
莫雷科口中，几年前被莫兰捧上神坛的，新世代第一位聆听者。
与莫兰的毁灭意志相抵触，早已貌合神离的圣女，以灵魂的意志指导罪民中的守序者建立了与之对抗的契约兄弟会——但是，本体应该是在莫兰的掌控之中才对，为什么——
“我应该在三天前才将你亲手处决才对吧，我亲爱的菲零娜。”
莫兰一脸温柔地说着残忍的话。
“看着你那从来都没有表情流露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痛苦，听着从你一直沉默的喉咙里传来嘶哑的*，我真的很享受——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莫兰，你——”
古德里恩突然扬起声音。
莫兰说的话，即使连他也没能意料吧。
“是的，古德里恩。就是在你们置身于这片湮灭中战斗的时候，我正在和我们高洁的圣女谈心。”莫兰微微调转目光，“她背叛了我们，而我说过，不听话的玩具是不需要的。”
“……”
男人沉默。
而就在这时，我的耳边传来了那个温柔得过分的声音。
“我知道那一天终将到来，所以我将一部分的灵魂封印在了这被湮灭夺走了灵魂的身体里。”
“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知道何时飞至我的身后的莫雷科。“圣女大人命我隐瞒琳洁的死讯，就这样寄宿在了她的身体里——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咯咯，果然嘴上不说的人心里才是最诡计多端的呢，菲零娜。”莫兰咬牙切齿地笑。
琳洁——不，是菲零娜，轻轻地摇头。
“对不起，莫兰，只有这件事上，我不能让你如愿。我知道你为了她情愿变成修罗，但是即使这样，翠希雅她也不会——”“闭嘴！”
湮灭的流动稍微一滞。
“闭嘴闭嘴闭嘴！”完全失态下疯狂咆哮的莫兰，露出了痛苦而狰狞的表情。
“不准你提起她，不准你提起翠希雅！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弱小，这么无能为力，即使早在三年前便得知了妹妹的命运，却依然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就是现实啊，莫兰。我倾听着女神的旨意，预见着时间彼岸的未来，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改变它——你也一样。”
少女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似乎在她的心里一点也不忌恨曾经将自己“杀死”的少年。
只不过，是为他感到悲哀而已。
“是，我不可以你也不可以，但是有一个人可以。”胸口剧烈喘息着，莫兰突然抬起头来，双眸锋锐如刀地刺向我的眼睛。
“她。伊薇·甄妮斯，她可以改变一切——”“你错了，莫兰。”
又一次摇头的菲零娜。
“伊薇小姐她，什么也没有改变哦。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她也不过是沿着世界本身的轨迹前行而已。”
“所以，我也必须按照命运的轨迹，在这里阻止你。对不起了，莫兰。”
转过头来的少女，对我浅浅一笑。
“很抱歉，但是伊薇小姐，你必须继续你的旅程才行呢。”
我沉默。
是的，早在更早的时候就听出来了，她的声音。
那个曾经在我第一次步入时间之外的宫殿的时候表示欢迎的声音，那个在我迎战帝江的时候给予指引的声音。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