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天赐秀色 > 大风起兮云飞扬(十二)

永江城一片素白,满城皆丧。墨玉的尸首被缝合,安放在棺木之中。

锦衣华服覆身,羊脂玉冠束发,面容苍白宁静,他静静的躺在黑色的棺木中。

七锦握着锦帕,红肿着眼睛跪坐在地上,一旁的翟九云安慰着哭得声嘶力竭的虞翎。赫连箬笠也沉默着立在一旁,整个堂中只有虞翎的哭声。

“他一定没事!一定!”七锦忽然立起身来,却因长时间的跪坐而导致腿脚发麻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琢言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胳膊才防止她摔倒。

赫连箬笠虽心有不忍却还是将手心摊开,墨色浓郁的翠玉泛着浑厚的光泽,半月形的鸾凤和鸣依旧交缠攀附。

七锦直勾勾的盯着墨玉佩,脑中一片空白,良久之后脑海中才浮现那个青色衣衫,面容温和的少年。

轻颤着手接过墨玉佩,七锦的双眸涣散,全然无神。

“怎么回事?”涩哑的嗓音响起,炎君由人掺扶着走了进来。

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黑漆的棺木中,定住了脚步。

翟九云一记手刀劈晕了声音已经嘶哑的虞翎,将她搂在怀里才抬头去看炎君,道:“你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炎君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却显得格外不真实。

赫连箬笠连忙替过炎君身边的婢女扶着他,道:“你与翟将军同时重伤,瑬碧王上特命墨玉为辅帅协我驱敌,却没曾想中了夏侯爵的圈套,墨玉阵亡。”

“阵亡?”炎君仿佛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吗?墨玉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阵亡?

纵然炎君拒不相信,可墨玉就这么躺在那里,躺在棺木中,毫无生气的躺在他面前。

“夏侯爵十分奸诈,设计以魏蛮为饵,诱杀墨玉。”赫连箬笠一提及此事便恨的牙痒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屋内又陷入沉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侍卫从门外跑了进来,在赫连箬笠的默认下,侍卫才不避讳的说道:“魏蛮之妻李氏,从城墙上吊死了。”

“什么?”赫连箬笠惊道。

“墨帅被魏蛮诱杀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想必李氏也有所耳闻,所以才……”侍卫恭敬的回道,随即又道:“李氏还留下了这个。”

赫连箬笠接过血书粗略的看了一下,大意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居然是如此小人,身为其妻,同为罪人,以死谢罪以慰北焰百姓与战死的亡灵。

“她的尸首呢?”赫连箬笠将血书收起,问道。

“还挂在城门上。”侍卫答道。

“收了吧!安葬下去。”赫连箬笠轻声道。

“是。”侍卫退下。

七锦恢复了些力气,握紧了手中的墨玉佩缓缓向门外走去。

琢言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旁,炎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翟九云重伤未愈,只得请赫连箬笠帮忙将虞翎抱回房间。

众人退却,炎君疾步走到棺木前,趴在棺沿上唤墨玉:“快起来,别装了。”

然而,久久无人应和。沉默中,炎君的心一寸一寸的坠落,直至深渊。

目光落在墨玉四肢与脖颈处缝合伤口的狰狞疤痕,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死了。

炎君跌坐在棺木边,看着黑漆的棺木,地上冰冷冷的,身后也冰冷冷的,如同当年那场大雪亦是冰冷冷的。

当年他和娘亲从瑬碧边陲小镇被王上接回瑶京,路上遇袭与娘亲和侍卫们走散。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整个天地都是灰白色。辨不出白天黑夜,他也辨不清方向,只能沿着前方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行了多久,四肢已经冻僵,行动缓慢甚至停滞。

忽然眼前晃过一抹青色的影子,求生的本能让他追随着茫茫白色的天地之中唯一的一抹异色,即便他已经尽力支持,可还是昏倒在雪地里。

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雪地里,身上却盖了一件青色大氅。墨玉只套了一件青色外衫,蜷在他的身旁,瑟瑟发抖。

从小因无父而被欺辱的炎君,性格孤僻,胆小怯懦,他只是如小兽般望着墨玉,并没有说话。

墨玉对上他防备的眼神,温和一笑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偶然发现你昏倒在雪地里,可我也背不动你,所以只能替你盖件衣服,等你醒来。”

炎君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墨玉笑道:“没有为什么。我若是没有看见,你死了便死了,可我看见了,就不能放任不管。我并非圣人贤士,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多少个年月逝去,炎君依旧记得这句话:我若是没有看见,你死了便死了,可我看见了,就不能放任不管。我并非圣人贤士,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后来的炎君摆脱了幼时的自卑怯懦,更加坦然自信。如此的改变自然是炎君成长之中心态平和,却也少不了墨玉的影响。

墨玉教会了他不盲善,不冷血,如同一个正常人般,会有小毛病,会有小自私,会有一些小小的不足,但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人,不完美,但在努力让自己完美的过程中。

一个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的人,如今却失去了呼吸,面无表情的躺在冰冷的棺木之中。

他与墨玉可以说是一同长大,但他似乎永远都处在仰望墨玉的姿态中,墨玉明明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沉稳的气质。

他以为,这世上只要墨玉有心,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可是,为什么会阵亡?

炎君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墨玉会死。又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墨玉应该是垂垂老矣,抱着对一生的满足含笑而终。

在这样年轻的年岁,在这样对于长久的一生来说都不值一提的一场战事中死亡,让炎君猝不及防,甚至无法接受。

玄月半掩在乌云之后,整个天际半暗半明,七锦坐在树上出神。

犹记得,在瑶京街头第一次被自己调戏的墨玉,微红着脸,面容青涩。

犹记得,在断崖之下,牡丹木林里丛丛花海中,遗世独立的墨玉,身长玉立,面容温和。

犹记得,在永江河畔,四周枯槁荒芜一片中行走时的墨玉,沉着稳定,面色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