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一咬唇，道：“因为五哥认识林三爷。”她抬起眼，“林三爷此人，性情高傲恣意，从不结交看不上的人。而我听说，林三爷的马匹生意，已经做到西北了。”
阿乔跪坐在小案前煮茶，一面竖着耳朵，听得云里雾里。好半天，才品咂出点意思来了。
敢情这位林三爷是个厉害人物，自家郎君与这位能在西北说上话的厉害人物关系很好。瘟疫这样的大事……那合该就是自家郎君和林三爷这样的厉害人物去商讨。
至于为什么要商讨，阿乔觉得他的脑子不够用。
顾华礼坐在明姝对面，把阿乔分好的茶递一杯给明姝，才正视对面的人，“你想我去趟西北？”
十来岁的小姑娘，肌肤玉白，眸子静而黑。看人时，寂静又坚定，他一瞬间觉得两人是有作为兄妹的相似处的。
明姝点头，“五哥直接去投靠林三爷，借林三爷之手，抓出制造恐慌之人。再和伯父商议，顾家在京都牵头赈灾。灾民情绪稳定之时，京都押送的药物也到了西北。”
他的唇边泛起一点笑，“你这么确定有人制造恐慌？子章与你说的？”
“子章哥哥略提了一点……这样大的事情，匈奴人若是不知借此制造恐慌，才是蠢得无可救药才对。”明姝自己也被自己逗笑了，“一旦将疫症稳定住，西北防线可固。”
顾华礼的目光一锐，下意识看进明姝的眸子，淡淡笑意里满是严谨的执拗。他道：“你明日随我去见刘秉。”
手里却慢慢地摩挲着盖碗，明姝像是觉得西北防线要溃败似的，语气和话语都有微妙的不对。何况，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样与他说家国大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对。
他没有再往深里推敲下去，这原本就是靠直觉知道的不对。
明姝点了点头，瞧了瞧阿乔，开口道：“阿乔，你跑一趟，去婵娟院帮我把墨菊给我做的凤梨酥拿来。”
阿乔一向觉得七娘子和个小仙女似的，乖巧沉默又大方温和。一听明姝吩咐，受宠若惊似的道：“好嘞！”
便欢快地起了身，三两步就咯噔跑出院子了。
明姝这才道：“我叫五哥如此行事，是希望我也能在这件事上略尽绵薄之力，令令虽是深闺小女，也希望西北安平大齐长宁。另外，五哥借此扬名，岂不美哉？”
小姑娘这才在乐融融的眉眼间透出一点自得来。
顾华礼瞧向明姝，一时没说话。
明姝拿不准他的想法，只好继续道：“子章哥哥说西北防线颇为危急，极有可能和匈奴大战。而瘟疫一出，不仅是西北，届时疫症蔓延到各个地方，整个大齐都是一派混乱……圣人必定一心应战，而科举考试势必为权臣所握，且极其容易到处出纰漏，说不定还会闹出作弊的事儿……”
匈奴攻城势如破竹，圣人便慌了，恨不得亲自挂帅去西北杀夷狄。至于科举，反倒没心思管，文官也大多心浮气躁，底下搞小动作。
上辈子顾华礼没有参考，顾家二郎六郎却都参考了，还有林朝也参考了。可在殿试前几天，却又被人捅出一桩牵扯极多人的作弊案。
导致的后果是，那年的北卷几乎直接作废，只录取寥寥两人，南卷考生则减半录取。
没录取的包括顾家子弟，若是顾华礼参加了，想必也是落第。
这样一想，反倒是觉得顾华礼走的路未必有错。他这样一个处境艰难的庶子，早些时候平步青云，能少吃很多苦。
顾华礼接口道：“国乱之时，从行伍出身反而更容易得重用。若是能有功业，更是平步青云如履平地。”他顿了顿，“一旦国泰民安，做武将反而不如文官，以免功高震主。”
明姝晓得他看得通透，上辈子借国乱，跟随节度使斩杀匈奴单于而扬名，一朝位居人臣。后来大齐安平，他有一转身靠疏柬成了针砭时弊的权臣。
她便笑道：“五哥，我可不是叫你去做武官……往后大齐安定了，你这满腹文章，还不是要写一辈子文章的？”顿了顿，“我只是觉得在这件事上又能为国出力，又能得个虚名，对将来的仕途势必有好处。科举还是要考的……”
明姝顿了顿，板脸嘀咕道：“我五哥怎么能不是进士？万一以后有人说你不好，我怎么顶回去？”
阿乔正捧着菱粉糕要进来，闻言噗嗤一笑，赶紧赔罪。
待打开匣子布置好了，阿乔正要退下，明姝出声道：“咦，怎么不是凤梨酥？”
阿乔一拍脑袋，道：“我给弄忘了。墨菊姐姐说娘子想必记错了，她做的是菱粉糕，叫我把菱粉糕给七娘子您拿过来。”
明姝瞅了眼，怏怏道：“行了，那你下去吧。”一面从锦囊里掏出一个小银角子，递给了阿乔。
阿乔跟着顾华礼穷得叮当响。一遇到这么大方的七娘子，恨不得扑上去抱大腿。一面极其殷勤道：“七娘子要吃旁的茶么？我来煮。”
明姝还没说话，顾华礼极其冷淡地瞥了阿乔一眼，阿乔当即噤声，结巴道：“我……我忘了，您得多喝点姜茶。”
言毕，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明姝觉得顾华礼身边能有个耍宝似的阿乔真是太难得了，尤其是跟着顾华礼，阿乔还能那么好玩。
她下次一定要多给阿乔打赏一个银角子。
明姝见了吃的，先前那些长篇大论登时全丢脑后去了。只顾拿着乌木小箸，拣一块塞进嘴里，又拣一块，再喝口热乎乎的姜茶。
木格窗半支着透气，窗外大雪如鹅毛，扑扑簌簌地缓慢往下坠着，衬得窗格也红得明艳干净。明姝做在窗格前，神情专注又平和。
顾华礼垂下眼，静静喝了口热茶。
不多时，雪便小了。
明姝系上已经被烤得暖融融的斗篷，这才走出去。木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她回头望了眼，忽然想起来这个天气也太冷了，西北怕是更冷吧？
顾华礼站在阶上，神情冷淡地目送她远去。忽然见小姑娘转身，咯噔咯噔跑回来，道：“等我给你做几件冬衣再走吧，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