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太,你怎么不进病房呢?或者到隔壁的休息区去休息。这条走廊的另一端是露天的,风灌进来温度能达到零下,夜里根本没法呆在这里。”护士见她冻得嘴唇发紫,身体都在不停的瑟瑟发抖,忍不住提醒道。

“没关系,熬一会儿天就亮了。我担心他半晚会起夜,没有人在会不方便的。”佐婉婉温声回道,双手紧拢着身上的大衣。

护士看着她直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后,回到值班室里,抱了条被子给她,“把背盖上会好一些。你是孕妇不能打破伤风针,伤口万一感染了会很麻烦。”

“谢谢。”佐婉婉抱过被子,棉被裹在身上,的确舒服了许多,冰冷僵硬的身体也在一点点的回暖。

她是真的太累,也太困了。抱着被子坐在走廊硬硬的椅子上,居然也能睡着了。

佐婉婉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的冷汗。小腹中不停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绞痛,痛的她几乎直不起身体,不停的大口喘息着。

“宝宝,你怎么也欺负妈妈呢?”佐婉婉的手掌紧捂着小腹,腹中的疼痛,让她不由得慌乱起来。孩子还没到两个月,太过脆弱,她真的很怕他会离开自己。

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的亮起来,太阳出现在东方的天空,光线朦朦胧胧的,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样,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早班来交班的护士看到走廊内的佐婉婉,见她脸色惨白,慌手慌脚的搀扶住她,急切的询问道,“韩太太,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儿吧?”

“我,我肚子好疼,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妇产科,我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佐婉婉疼的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的。”护士点头,匆忙跑到护士站,接通了妇产科的电话。

很快,妇产科的医生和护士上来接人,把她转移到了产科做检查。随后,韩家的人收到消息,都急忙赶了过来。

好在,一番检查之后,佐婉婉和孩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佐婉婉有些先兆流产的现象,医生给她拿了些药,并不需要住院。

“产检的时候医生不是叮嘱你不要太劳累了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唐佳媛身为长嫂,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该说两句。

佐婉婉温吞的笑了笑,以示回应。她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和唐佳媛争执。

反倒是韩拓冷着脸训斥了她,“你少说两句,佐婉婉撑着那么大的公司,难免要操劳。你若是真有心就抽出时间多照顾她。”

“嗯,我知道了。”唐佳媛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反倒是韩萌比较热络,“大嫂工作也挺忙的,倒不如我留下照顾着二嫂。”

“你这么久不回去,婆家那边难免有意见。何况你家里的孩子也小,我打算明天就送你回去了。”

韩萌早已嫁到外市,让她留在娘家照顾嫂子,怎么也说不过去。韩拓直接否决了。

商量来商量去,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多请几个保姆来伺候佐婉婉。韩拓也吩咐了李昂,让他尽可能的减少佐婉婉的工作。

只要挺过了这段日子,等韩珏的状况慢慢好起来,还是可以重新执掌公司的。毕竟,他伤的是腿,又不是脑子。

因为佐婉婉在走廊里过夜的事情,韩拓又和韩珏大吵了一架。哥哥教训弟弟,重来不顾及他是不是病人。

“韩珏,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那场坍塌事故中死了多少人!你能够活下来,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幸运的,对我们来说,也是莫大的恩赐。”

韩拓至今也忘不了那片坍塌的废墟,以及在废墟之中被挖出的一具又一具尸体。那时的他,在漫长的寻找中几乎就要绝望了。而那样的绝望,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韩珏坐在轮椅上,现在的他,已经能够熟练的运用轮椅了。他转动着轮椅,翻身看向窗外的天空。

“可对于我来说,这不是恩赐,而是灾难。”韩珏沉重的合起眼帘,浓密的睫毛上,隐约的闪动着泪光。

因为是灾难,所以,才不想拖累着佐婉婉和他一起陷入这无边的地狱之中。昨晚,她拉住他手的那一刻,他是多么的想要紧紧的抓住她,再也不分开。可是,他不能,他必须强迫着自己把她推离身边。

“哥,在美国的时候,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很想她,那么忙碌的工作,都没办法终止这份想念。我多希望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她。那时,我对自己说:等事情结束后,我再也不会让心爱的女人离开我的视线……”

韩珏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突然就哽咽了。他低下了头,双拳紧紧的握着,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凸起,好像随时都会爆裂一样。

记忆似乎缓缓的回到了出事的那一天,他站在施工楼内,与几个工程师正在讨论着工程的进度,然后,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天的巨响,整座楼都在一瞬间轰然坍塌。当他被压在废墟之下时,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害怕,而是挣扎着想要掏出手机,他多么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婉婉婉婉,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不要再等我。

可惜,电话并没有拨出去,他就失去了知觉。

他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醒来了,可是,他偏偏醒了。并且,变成了残缺的样子。这样残缺的自己,已经再也配不上佐婉婉了。

“哥,我现在终于能够明白,佐婉婉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我身边。其实,她才是对的。”

“阿珏,你不要这么偏激。”韩拓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向窗外。天空明明是湛蓝的,映入眼眸中,却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并不是偏激。”韩珏很平静的回答,“我只是不想太自私而已。大哥,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阿珏,别自暴自弃,现在科学这么发达……”韩拓试图去安慰他什么,却发现,他说的这些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何谈安慰韩珏呢。

“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会自暴自弃的人。那些身残志坚的理智话,你也不必说给我听。我想要面对的只是事实。医生的诊断很明确,脊椎神经受损严重,我腰部以下的部位都没有任何的知觉。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生活无法自理,至于男女之间的房事上,更是想也别想。而佐婉婉,她还不到三十岁呢,她的人生还很长,我凭什么让她守着我这个残废,守一辈子的活寡呢?”

韩珏淡漠而平静的话,却让韩拓无言以对。也许是韩珏的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但他说的每一件都是摆在眼前血淋淋的事实。

的确,念着他们曾经的情分和心里尚未燃尽的爱意,佐婉婉不会和韩珏离婚。但这样过一辈子,对佐婉婉的确是不公平的。就算她真的能凭着毅力坚持下来,她的一生也绝称不上幸福。

“所以,这婚非离不可。总一天,她会明白我是为她好。”韩珏最后说道。

韩拓劝不了他,更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何况,韩拓觉得自己无法说服韩珏,还有些被他说服了。

不离婚,佐婉婉只能守着一个空壳一样的男人,而韩珏只会愧疚自责,两个人都未必幸福。如果离婚,再痛苦也是暂时的,一辈子那么长,佐婉婉总会遇见更好的男人。

有一个幸福,总比两个人都不幸要好得多。

只是,韩拓知道佐婉婉根本不可能同意离婚,但韩珏却很坚决的说:她一定会同意的。

期初,韩拓没懂,但随后,他就明白了。因为,在他们谈话之后的当天,韩珏开始拒绝接受一切治疗。

医生不止一次的找家属谈话,把最严重的后果分析给他们听。“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随时都有复发感染的可能。还要最严重的中枢神经,我们一直在试图用药物激发他的神经功能,医学上也并不是没有奇迹。他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慢性自杀,没有药物的辅助治疗,他受损的身体机能很可能会逐渐的坏死,到时候只能截肢,甚至会危机生命。”

韩拓急的不行,韩珏拒绝治疗的事情又要瞒着韩建山,以免父亲血压升高。

他和佐婉婉一起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韩拓还是把他和韩珏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佐婉婉。

“韩珏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做要挟,都是为了你好,佐婉婉,他是真的爱你的。”韩拓一向一板一眼的脸上,此刻都不免流露出疼痛。

佐婉婉含着泪,贝齿紧咬着唇片,柔软脆弱的薄唇,被她咬的冒出血珠。她的唇角勾起,讽刺的笑了,“为我好?他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他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幸福!”

佐婉婉来到韩珏的病房前,手掌紧握着门把,刚要推开病房的门,却被韩拓拦住。

“佐婉婉,让他冷静一下吧,无论你说什么,他都未必听得进去。”韩拓劝道。

佐婉婉却推开了他的手,仰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眸中充满了坚决。“我们冷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不想再逃避。”

她说完之后,推开门,迈开脚步走进去。而里面等待着她的结局是什么,佐婉婉并不知道。

佐婉婉走进病房的时候,韩珏坐在轮椅上,靠在落地窗前,微仰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醒来之后,除了瘫倒在床上,坐在落地窗前发呆,就是韩珏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在走廊冻一晚上的滋味不好受吧?”韩珏并没有回头,却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连她的气息与脚步,他都是那样的熟悉。

他刻意的压住声音,让语气听起来冰冰冷冷。甚至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嗯。”佐婉婉淡漠的应着,漂亮的眉心微蹙。她并没有靠近,两个人分别站在窗子的两端,几步远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片太平洋。

“那你呢?韩珏,我不好受的时候,你又何曾好受过。”她又说。

韩珏微微的眯起眼眸,目光虽然看着窗外,瞳孔却是涣散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距。他的唇角缓缓的上扬,勾起一抹嘲讽至极的笑。“是啊,都不好过。既然如此,佐婉婉,我们何必还要继续在一起,难道相互折磨的还不够吗?”

“也许真的是不够吧。”佐婉婉轻笑一声,眉眼间透着淡淡的自嘲,她侧头看着他,深深的凝视着他轮廓深邃的侧脸。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有一种人,天生就应该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虽然,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但卧倒的雄狮,依旧是雄狮。他有他的骄傲。

“韩珏,我离不开你。”佐婉婉的话说的很直白,眉宇间的神情却是极认真的。

韩珏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的直接,至少,曾经的佐婉婉不会这样的。他的情绪依旧很平静,表面上看来波澜不惊,但紧握着的手掌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所以,即便是相互折磨,我也不会离婚的。人一辈子其实也没多长,折磨着,折磨着,也就到头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一拍两散,当陌生人就好。”

佐婉婉长睫眨动,清眸中流露出淡淡的苦楚。

“可我不愿意。”韩珏的回答非常的坚决。他不怕受折磨,他只是不舍得折磨佐婉婉。

佐婉婉微微的皱眉,眸色变得极深,把所有的疼痛与苦楚都深深的掩葬。她走到茶几前,端起桌上的水杯,水是不久之前刚刚倒的,还是温热的。佐婉婉并没有喝,苍白的指尖紧贴着杯壁,借此来寻求一点温暖。

她漂亮的眉心一直不曾舒展,头压的很低,目光紧盯着水杯中微微晃动的涟漪,一双清冽的瞳眸也是涣散的。

“韩珏,你觉得现在还由得你不愿意吗?”佐婉婉的语气清冷傲慢,听起来没有什么温度。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里,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在他面前失控。

韩珏的手掌紧抓着轮椅的扶手,指骨用力,圆润的指甲几乎都深嵌入扶手里。他冷笑着,语气极尽的自嘲。“是啊,今日不同往日,如今的韩珏,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废人’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传入耳中,,却犹为刺耳。佐婉婉握着水杯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