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八月十五这日,范姑母先带着女儿们和天哥上午就过来了。

经过十几天的调养,林思柔身子也健康起来,所以晚间的中秋宴席上,也能出来走动见客。

当晚设宴就是在镜湖旁的邀月轩山上的大花厅里,因在山上,又靠近湖边,所以毫不见燥热之气,轩外上百盆秋菊开得正好,团团围住,四角都挂着羊角灯,映得厅前厅内,亮如白昼,厅前的月台上,早已焚着伽南香,白烟袅袅,混合着菊花内敛的微香,香味深沉悠远,黄梨木大案上也早已陈设着瓜果月饼等物。

因林老夫人酷爱赏月,所以林夫人做主直接在厅前的月台下陈列下桌椅,又因为范老爷和林老爷在,所以特地用一架围屏隔成两间,为了中秋团圆吉祥之意,凡是桌椅板凳皆是圆形。

一共准备了四桌,主席自然是林老太太并范氏夫妇,林老爷、林夫人在客席陪坐,围屏后面,女孩子们又是一桌,还有一桌是专门为林超、林越、天哥准备的。

范姑母见此就先起来赔罪:“老太太,天哥儿一向是跟着我吃饭的,年纪又小,怕不知礼数,不如令丫头们带出去一边吃饭的好!”

林夫人忙道:“姐姐太过客气了,就咱们桌子旁边摆一张小几就行,他若有喜欢吃的,捡给他吃就行,好容易一家人凑一起,都是自家人,可别太拘礼了,不然你让我,我让你的,这就要闹到半夜去了!”

范姑母于是笑道:“既如此也好,不过,也要依我一件,不如把围屏撤了,大家亲密些!”

林老夫人也道:“很是。”

于是一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忙上前重新陈设桌椅,林超林越兄弟都等着范家姊妹及林家两个妹妹全部坐下,才挪到下首依次坐定。

林超却眼尖地发现今日跟在天哥身边忙来忙去伺候的,却是玉桥。

他眉头稍微皱了皱,论理说玉桥这种通房丫头,都没有算进姨娘的排行里,也不该跟着主人出来做客的,免得让别人认为行事轻狂,也有损范家的名声。

可转念一想,这丫头的确是太聪明了些,也知道范老爷年纪大了,恐怕自己也没有机会生育了,所以干脆把目光对准了天哥。

一则,她是范姑母身边的丫鬟,天哥就算调皮惹事,也不敢不给她面子,所以伺候起来,根本不会有什么难度。

这样一来,就可以向范姑母表忠心,表示自己毫无争宠之心,既然不热心生育,就不会经常把心思放在范老爷身上,但没有了子女傍身,就只会一心一意地帮着正院几位主子,对范姑母和三位姑娘的威胁性就大大降低了。

就因为她是范姑母面前的大丫鬟,所以深知范姑母的心事,天哥毕竟不是范姑母亲生的,人心隔肚皮,很多时候,也需要有个人帮忙说句话转圜一二的,同理,范姑母又何尝不需要一个人来充当她的耳目,时时盯着天哥?

所以竟然是是两处讨好。

林超猛然反应过来,不9有一处,还又在范老爷面前卖了好,这才是最重要的,范老爷后院女人多了去了,足足有七个女儿,可儿子,却只有一个9是千方百计从兄弟那里过继来的,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眼都能瞧出来的。

果然这些后宅的女人们,心思都不简单啊。

一边这么想着,不由就多看了这丫头几眼,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亮,还是月色太皎洁的缘故,林超总觉得她的脸色,似乎白得不太自然,而且行动间似有迟缓之意。

既然是合家团圆,林夫人就吩咐彩虹在山脚也摆了一桌,叫几位姨娘也坐了。

席间范姑母与范老爷并三个外孙女都先后给林老夫人敬酒,眼看着儿子、女儿、孙儿、孙女都承欢膝下,又有明月清风美景在前,林老夫人一高兴,不免就多喝了几杯。

林夫人想着老人家大病初愈,况且夜深容易体乏,不宜多饮,正待起身规劝,林老爷就道:“今年我们母子好容易团圆,不比往年骨肉分离,老太太高兴要紧。”

林夫人只得吩咐丫鬟们换上热酒,预备吃茶,一面却暗暗给彩虹使了个眼色。

彩虹便令星云先带四姑娘回去休息。

玉桥见了也忙跟上去道:“姐姐慢行,我们少爷想去下净房,劳烦姐姐指下路。”

倒是个知趣的!

旁边褚玉阁虽然最近,但到底是林三姑娘的院子,六少爷再小也是男孩儿家,哪有往表姐屋里借净房的理?

星云就给她指了旁边的歇息之处,看了看她的脸色,就随意关心地问了一句:“这位姐姐面色不太好,是不是.....”

她还一句话未了,面前之人就已经一副似乎很受不住痛苦的样子,哎呀了一声,就捂着肚子慢慢滑倒了地上,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却没有晕过去。

天哥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的事,立刻就吓得叫了一声。

身边几个丫鬟都是慌了,林思柔忙道:“星月,先带六少爷去褚玉阁,再让两个婆子陪着,好好安慰下,莫吓到了!我这边就请姑母跟前的婆子去。”

看星月面上犹有犹豫之色,她就跺了跺脚:“他才多大!就讲究这些!”

星月忙抱着天哥急急走了。

星云就想弯腰去摸摸玉桥的额头,林思柔转头就吩咐她:“去瞧瞧,几位姨娘谁在,要不然就看秦妈妈或者李妈妈谁在跟前,先请一位过来看要紧不要紧,瞧我看什么,老太太现在正高兴,难不成就为一个丫头,扰了姑母与老太太的团聚?!这种事,也先不用劳动太太。”

星云正想说毕竟是人命关天!

可很快就明白了林思柔的言下之意,看玉桥这症状,应该是女儿家的某些隐疾,林思柔还是闺阁女儿家,又是孝子,自然不应该插手,只不过作为主人家,她此时倒也不好走开。

林老夫人、林老爷、林夫人并姑老爷姑太太表小姐们正在赏月,等闲小事,自然也不值得坏了他们的兴致。

况且玉桥身份只不过是个范家的丫鬟,这种时候,不论是出动一个经年的老妈妈,或姨娘出面,都已经是很给范家面子了。

唯一要紧的,不过就是六少爷而已,只要安顿好了他,其余的事,就都不算什么大事。

星云一步都不敢多耽搁,立刻就转身回去,才走了几步,就正好碰见蟹扶着红姨娘慢慢地过来了,红姨娘面上也似乎有痛苦之色,旁边两个丫头提着灯笼跟在旁边。

星云眼皮就跳了跳,这不会这么巧吧?

正要上前见礼,蟹却忙解释:“姐姐,我们姨娘肚子有些不适,想是多饮了酒,所以想先回去休息了。”

星云这才心内稍安,一边也礼数周全地回了礼,一边道:“正还有事来想来求姨娘呢,倒是不巧了....”

星云跟着的四姑娘是正院的人,又是林夫人的嫡系,就算正院的花儿草儿,都要比旁的院子里的高贵些,寻常时候,又能有什么事能求到她跟前?

红姨娘面上就露出了些得意的笑容,正想板起脸说几句话,猛然之间感觉肚内疼痛之意越来越浓,一阵翻江倒海,而且隐隐有下坠之意。

都是伺候过林老爷好几年的人了,又不是还没嫁人的女儿家,她立刻就觉出不对来,也顾不得旁的了,赶忙道:“快请太太去,我这怕是不好了!”

蟹见她弯下腰去,也忙就低下了身子搀扶,年纪小的人眼睛也清亮,她眼尖地发现红姨娘裙边,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等捞起裙子一看,白绸里裤上,顺着裤腿已经漾开了一片血色。

虽然伺候的这些丫头们都尚未婚配,但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都有几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星云不愧是正院里的丫头,慌乱了片刻,立刻就稳住了局面:“传竹椅,把红姨娘、玉桥全部就近送到褚玉阁,立刻去请秦妈妈,让拿了太太的名帖,请曹大夫去!”

蟹的心就是一紧。

这一扶脉,红姨娘这藏了半个多月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这虽然和红姨娘打算公布的方式的不一样,也免不了要受几句诘问,可最后总有办法把话圆回去,这倒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褚玉阁是三姑娘的院子,可三姑娘也是正院的嫡女,这在别人的地盘上,周围又都是正院的人,慌乱之中,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趁机动什么手脚,谁又能看出来?

她立刻就拦了一下:“姐姐,这毕竟是三姑娘的院子,姨娘这个身份,怎好脏了姑娘的屋子?左右竹椅也是平稳的,不如送回我们自己院子的好!”

星云立刻就板起了脸:“你好糊涂!你姨娘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让她经受一番颠簸,岂不是让她再痛几分?在红姨娘跟前伺候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懂得要子嗣为重!”

大昭朝历来嫡庶尊卑分明,嫡出和庶出的子女地位是天差地别,就连星云都明白,就算红姨娘真生下一儿半女的,都没有什么威胁性,生了儿子,也不必担心会分家产,至于生女儿呢,那就也不过是多出一副嫁妆罢了。

家族里人丁兴旺,才是一个家族能长盛不衰的原因。

所以哪怕她能生出个金疙瘩来呢,也是万万动摇不了正院两位少爷、两位姑娘的地位的,所以星云这番话说的是大义凛然,毫无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