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周莫名让圣给撬走,贾赦整个都不好了,蔫得跟斗败的蛐蛐似的。

齐周看着好笑,乃告诉他:“入仕是迟早的事。”遂将往日姜文来劝之事说了。一个让圣盯上,躲了。两个决计躲不过。自然没敢告诉他姜文那以己之功换他之爵的馊主意,这厮会跟家翻脸的。

饶是如此,贾赦仍恨得牙根痒痒:“原来是姜文这个叛徒!”

“东家慎言。”齐周摇头,“隽之乃天子近臣,知圣较之多矣。况倒是乐意去朝堂博取些功名的。”

贾赦一愣:“哈?愿意啊!怎么不早说!”

齐周道:“十七岁上便进了学,偏于经学不甚通,自知难以中举,方才跟着家中一位长辈学了这个。原以为这一世就这样了,谁知有幸遇到东家。”遂向贾赦行一大礼,“谢东家栽培教育之恩。”

偏贾赦最见不得这个,愈发不好受起来,板着脸道:“少来这套,可别扭死。”

齐周又说:“因家父无故失踪,也曾数次往江南寻访均无音信。故此想着,如能朝廷中有所作为,或许能方便些。”

如此贾赦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叹道:“早点告诉,替捐个官,凭的本事还怕上不去?”

齐周微笑道:“哪有让圣算计来的好?”

贾赦击案大笑,反觉得是姜文中了齐周之计,如此倒不计较他帮着圣挖墙角了。又忙着弄什么离职大餐,让他同账房们大吃一顿。齐周只随他折腾,自说要去铺子上走一遭,晚上再回来。

乃离了荣国府,悄悄往姜文府上去了。

才到门口,姜文的长随范英正候着呢,见了齐周忙上来行礼:“齐先生,家老爷等候多时。”

姜文坐小院子两株腊梅树下亲煮雪烹茶,见他进来笑道:“可将恩侯安抚过了?”

齐周自拂去座上几朵落梅,往他对面坐下,道:“今番倒是倒是多亏了。”又说,“太仓促了些。”

姜文苦笑,一面倒茶道:“仓促?那位刘洋老先生算是知贾恩侯者,偏没料到他二十五年后还是如此。”乃递了杯子予齐周,“近日出了龙脉图一事,特特叮嘱二弟,让他先压着新法练兵之事,过些日子再禀明圣;谁知他又生出种牛痘一事来。幸而这会子太医院尚未验明,不曾到圣案头。再过一阵子这两桩揭出来,圣便是圣又如何肯放心?只怕他那心肝闺女保不住要进宫了。贾恩侯那厮非反了不可!一个可劝不住圣的。”

齐周并不详知种痘之事,先赞了好茶,又问他何事。姜文遂述说一遍。末了又道:“大冷天的那般大张旗鼓寻痘牛,谁不知道?又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亏他机灵,直将脉案送去太医院了。”

齐周笑道:“哪里是他机灵,他以为医事当由医者作为。此事他只随意同提了两句,说是小叶子要出痘云云,竟全然不曾放心上。”乃哭笑不得,又叹,“教出这么一个来,那位刘老先生真神也。”

姜文也叹:“惜此等神不能教育皇子皇孙,否则福泽苍生。”

齐周微微一笑,低头饮茶。

过了一会子,姜文正色道:“贾琏天性机巧,性情圆滑,又有恩侯后头撑着,看圣若有一日收复了吏部,早晚会过去。故此户部日后需由来担着了。”

齐周闻言愣了半日,又揉了揉眉心,方露出一个苦笑:“依着东家的话,叫做压力山大。”又过了半日,长叹一声,“今日这一出,还不定要替他背多少黑锅,仕途只怕尽是绊子。”

姜文伏案大笑。

一语成谶。原来众评贾赦不过鲁莽通透四字,偏齐周是个智计百出的。后凡圣这头有别出心裁之阴损招数使出来、偏又不知何之谋的,皆算齐周头上。连圣那几位好兄弟侄儿都叹服,连道贾赦举荐此委实值得两代国公。此为后话。

因重新得了荣国公之爵位,贾母让大兴戏酒好生庆贺一番。贾赦哪里肯花那个闲钱?况且这里头只怕一半是拿齐周换来的,他憋屈的很。故只说如今已然风头太劲,不可再招耳目,况今此次明目张胆向圣投诚怕已然得罪了不少王爷。过几日请些个亲友稍稍庆贺一下即可。

贾母思忖了半日,问他:“圣已是稳了?”

贾赦道:“天下兵马大都稳了,还有何处不稳?”

贾母因说:“还有老圣。”

贾赦大笑:“如今圣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老圣还待如何?”

转头叮嘱贾琏好生做事,不得轻慢同僚。又让他日后与齐周好生配合,齐周之智远他之上。

贾琏早视齐周为半师,服了个五体投地。闻得齐周被圣使阴招撬去了户部,老大松了一口气——日后那些事务大头终于不自己身上了。

另一头王子腾起初听闻龙脉图一事决计不信,乃坐家里等贾赦去寻他商议。谁知等了许久连个毛也不见,正犹豫是让去唤贾琏来还是再傲娇一阵子,贾赦给来了一出皇宫献宝计,不禁大笑。后又听了加爵一事,反倒不明所以,终将贾琏喊去问话,又让带小叶子去瞧瞧。

贾琏登时头疼。小叶子委实淘气的紧,偏这些祖父舅爷爷一辈儿没一个让省心的,纵的她上天入地无所不敢。忙回了院子同凤姐儿商议。

凤姐儿才听了一半已绝倒炕上,笑道:“二爷多虑了。看老爷不是凡,如今小叶子还小呢,他乐得纵容几年,看他疼二姑娘可是打心眼子里头疼出来的,偏该学的一样不拉。况如今他就一个孙女儿,不疼她还能疼谁去。”

贾琏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遂放下了。又见凤姐儿娇俏动,乃上来腻着她说:“咱们且给小叶子添个弟弟,也免得老爷日日只惦记她一个。”

凤姐儿啐了他一口:“还看账簿子呢。”

“明儿看不迟。”贾琏便欺上去再不放她。

一夜无话。

次日琏凤二带了小叶子回王家,王子腾先是媳了小叶子一阵子,又让凤姐儿带她去后头顽,同贾琏往书房说话。

贾琏并不知他老子亲画了幅画儿,只说有御史台姜大做了保,贾赦与圣联手演了一出皮影戏。论及这回的爵位,贾琏道原是因着此次户部改账之功,又有圣使诈撬了齐先生去,补偿给父亲的。王子腾忙细问,贾琏乃将“随便”一事笑说了。王子腾大笑,不禁深深记下了齐周此。

贾赦此时正咬着笔杆子琢磨四六骈文,要上折子谢恩。偏他写一两封书信尚可,这个如何写得出来?正欲使去喊黛玉来代笔,前头有门吏来报,大江胡同那边来了,道是姜将军有要事相请。姜武极少寻他,又悬着迎春的两个夫家选,贾赦急急的骑了马赶过去。

到了大江胡同,门房告诉他姜将军让他去隔壁。贾赦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转身去了姜府。

姜武早厅中候着。才一见面,直拿手指头指着他:“贾恩侯过来,让劈开那项上之物,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

原来自从知道迎春的初恋小心思,贾赦便向姜武道,家中忽然冒出来些杂事,迎春的婚事只得等那些了却了再商议。姜武不便多问,只当是他们家老太太又出了幺蛾子。随即便有了龙脉图一事,自然以为那“杂事”便是此事了。他也不多管,乐得看贾恩侯如何应付。

偏这一日彭楷哭丧着脸来求他帮着蓉一件极重要的物什,又躲躲闪闪掰扯不清。姜武何许也,不过几个回合便猜了个七八分。

那日彭楷得了贾赦的话,回去便缠上了他姑姑,即彭潼的妹子彭润。

彭润名润,半点不润。上马能使一丈长鞭,下马擅杀手谈方圆,彭父爱若掌珠。早年先许了一户武勋子弟,偏成婚前半个月那与相斗,从马上摔下来死了。彭父疼女儿,不肯让她守望门寡,又另许了之徐翰林从子。谁料徐家门风迂腐,原是看彭父时任正二品太原都统的份上,才肯委屈着娶了她进门,婆母日日嫌她不吉,丈夫更是厌她曾许过旁,日子委实难熬。后彭父捐躯战场,愈发对彭润横眉立目的,连小妾下都敢糟践她。彭润实忍不得,终一日操起长鞭将几个小妾打了个遍体桃花。徐家大怒,便要休妻。恰彭潼调回京里,彭润有撑腰,干脆利落的同那徐家子和离,从此跟随兄嫂,教养侄儿侄女,欢腾如出笼之鸟、入水之鱼。

彭润幼年太原随一位道长学棋,偏彭家满门武将都不擅此道,平日里独孤求败颇为寂寞。今见彭楷忽然想学棋了自然欢喜得很。又见他天赋不错,肯下功夫,喜的彭润日日眉开眼笑,饭都多吃两碗。一日偶去他房里指点,竟他桌上见着一本《碁经》!彭润求此书已久,好容易前些日子遇见一回,偏让截了胡,回来烦闷好几日。故如获至宝,连忙抢了去,凭彭楷说破天去也不肯还他。

彭楷哪能告诉她那是爱慕女子的爹给的……无法,想起姜武来。彭润与姜武甚是投脾气,无事常上马战个几十合,姜武又多智,故来求他相助。谁料被姜武看出不寻常来,旁敲侧击,不多时便露出破绽。

姜武闻言深吸一口冷气。若真是小儿女有了私情、贾恩侯还凑热闹,他那顶上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左半球是面粉,右半球是清水,只需轻轻晃荡几下,便做成一脑子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