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前朝传下来的龙脉图，贾赦口中对儿子说自有主张,其实半分主意也无。这日只胡乱用了些晚饭,独坐房中细细分析许久,偏一乱迷雾、不得结果。空对着窗外一钩清月,生不出丝毫诗情画意,恨不能将那月亮拆下来揉成毛线球丢进缸里喂鱼。
不由得丧气：他不曾破坏元春晋封乃因依着曹公的剧情,贤德妃宫中一日、贾府便安宁一日,只为省麻烦的。如今才蝴蝶掉一个省亲便有如此多的麻烦,娘娘真不顶事儿！
又费力回想原着元妃省亲后有何剧情,忽然想起一事,“刷”的站起来！
原着中大姐儿出痘便是省亲后不久,虽说平安无事,他哪敢赌啊！连声喊“何喜！”
何喜忙进来伺候。
“明日一早速去乡下寻正出牛痘的牛！有正染着牛痘的更好！记着,务必是牛痘，不是痘！须得是养牛的。多派手、多多出赏钱、越快越好！要紧要紧，十万火急！”贾赦急着吩咐。如此倒是将那龙脉图给丢脑后了。
牛痘的种植方法他是很清楚的。前辈子因常年去某点看小说，见男主们个个以此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刘洋特咨询过度娘，也查过英国医生爱德华·琴纳的生平。也顾不得天色已晚，乃亲去东北角客院与三位大夫商议。
那三位大夫用毕晚饭，正一处商讨脉案呢，见东家进来忙让坐上茶。
贾赦去得匆忙，只裹了一件天马皮的氅衣，内里颇为单薄，一路虽小跑着，倒也冻得够呛。
“三位，有事相商。”贾赦抢了家也不知哪位大夫的暖炉抱怀中，忙囫囵将琴纳医生种牛痘之法托了那位高之口述出来。最后说，“家孙女儿年已四岁，尚未出痘子，这心里忽然想起来，故此请三位相助。明日一早便着去寻痘牛或是患着牛痘之。”
三位大夫先是大惊，面面相觑好一阵子方是狂喜，偏又半信半疑。中有一位姓姚的老大夫头发花白，微颤着站起来：“东家！此法当真有效？”
“当真有效。”贾赦连连点头道，“异域一位琴纳氏大夫首创此法，于西方诸国早行用多年。”
三位大夫连声感谢祖师爷，复又谢贾赦，那姚大夫还好生瞒怨了他一通：既有此法何不早说，可救多少生灵！贾赦歉然道，实是将将想起。大夫们又追问那位高名姓，贾赦倒是早想好了，横竖迟早得说出来与听，便自己精分了一回，只说那高姓刘名洋，二十五年早已离去，大夫们甚是叹惋。
次日，何喜亲领着数十外出打探，偏要什么没什么，竟然没找着，急的贾赦饭也吃不下。此时贾琏凤姐儿两口子也知道了，因对那位高深信不疑，且贾赦断定无比，倒是不曾忧心这法子有何不妥，反笑贾赦急性子，哪里那么容得就得了痘牛。又过了三四日方寻了一头长痘的牛并一位臂上正生了牛痘的放牛娃来。
贾赦亲将小叶子抱来，只哄她领她顽儿，小叶子抱了他的项子一路唧唧呱呱说话儿，又要去热水池子顽。贾赦是要什么都答应，两个正经打了勾勾，说话不算是心子。
那头大夫已安抚了放牛娃，取细棉团煮了，小心烘干，从他臂上的牛痘痂里稍稍一沾脓浆，疾步过来贾赦这边。
贾赦小心将小叶子胳膊上的小袖子挽起，一面说：“小叶子乖乖不乱动，祖父过几日便领小叶子顽热水池子。”
小叶子不动，眼睛骨碌碌直转：“过几日是几日？”
“这个嘛且容祖父算算。嗯，明日祖父要去看账，数数看小叶子又吃了多少糕糕酥酥了，嗯明日不成；后日约了个朋友吃酒……”
他一面说，大夫轻轻小叶子的小胳膊上划了道小口子。偏小叶子专心听她祖父数日子，竟然不察。等日子数完了，大夫早将痘子种上了。
两日后，小叶子果然长痘了，略有发烧。贾琏凤姐儿见她较之寻常出痘之状轻了许多，又有大夫满面惊喜，倒是彻底放下心来，只有些心疼。贾赦比他们早心疼了十分去，恨不能每时每刻哄着，小叶子要的太阳星星月亮一并摘下来打包堆她炕头。小叶子平日壮实得很，只三五日便欢蹦乱跳了。众这才欢喜起来，贾琏背着只苦恼如何不让他爹将乖女儿惯坏了。
贾赦吩咐整理出脉案来送与高太医做情，太医院有个铁关系是非常重要的。贾琏因问是否先去自家庄子试验几个孩童，贾赦摆摆手：“那是太医院干的活。琏儿记着，每只需做自己分内之事，莫越界多管旁事务。”贾琏称是。
高太医接了荣国府的信先是疑惑，因请了三位大夫府中，他们许久不曾来太医院了。拆开那厚厚的封子从头到尾匆匆看过——登时跳起来，袖子拂落案上茶盏茶盘子，噼里啪啦滚碎一地，倒吓了医童一跳。乃抓着信便往外跑，衣襟上的茶渍也顾不得了。急急赶到荣国府问府上孙小姐何处，门房一面安慰他一面道：“一早让们家大老爷带去外宅顽儿了……”高太医满腹牢骚，亦无法，只得先去见贾府的三位大夫相询，后太医院狠忙了一阵子不提。
这一日料峭春寒，墙角瓦上尚有余雪，偶有腊梅枝子从高墙内探出来。路上行尚且不多，按说决计不该有荣国府的大老爷。偏齐周尚未用完早饭，小厮来回道：“贾府的东家来了。”
齐周愣了愣：“没看错？”
小厮老实道：“没有。”
梁氏先笑了：“东家今日起的倒早。”
齐周吩咐：“请他去书房自己找本书瞧，就说还用早饭。”
梁氏抿嘴儿一笑：“慢些吃，莫急”。又命去书房加个火盆子。
齐周点头道：“不急。”
小厮扯着嘴角下去了。
少说两刻钟齐周才来，见贾赦坐椅子上瞌睡得很，遂咳嗽一声。
贾赦揉着眼睛叹道：“实困呐~~~小齐啊，说那些上朝的都是怎么没活过来的。”
齐周不搭理他，让小厮上了茶，乃问：“何事又想不通透了？”
贾赦揉着额头道：“乐善郡王。委实不知他一头让宣扬有藏宝图，一头使唤南安郡王父子装模作样给来了个先打后摸、唯恐不知道，一头还偷偷摸摸让宁国府的珍儿告诉，如能投靠他，封个异性王！装得好像他很相信似的。若说这是做戏做全套也不对。他若是信了便不该使去告诉世都知道，反倒是该悄悄讨好才对。尤其不明白，何曾惹过他了？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犯得上费这么大劲对付吗。”
齐周笑道：“这些东家是何时知道的？”
“那日姜文说的，圣大约隔壁或楼下听着。后来忙小叶子的事儿就忘了。”
齐周道：“且说说姜大有何高见。”
贾赦便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倒有几分慨然：“姜文此虽有时也不甚厚道，能帮的时候倒是都帮着了。他不约去清源楼哪里猜得到圣偷听。”
齐周点头道：“姜隽之可交。”又说，“然姜浩之可为知己。”
贾赦笑道：“齐周亦可。说话，小齐怎的没字？”他倒是一直想问，偏没寻着机会。
齐周微叹：“家父原说亲替取字，偏十四年前往南方访友，一去不回，偏只信他尚世。”
贾赦头一回听说此事，亦知“安慰”一事实无意义，只说：“如此，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齐周点头，乃翻回来说正题：“恐怕乐善郡王委实全套做戏，他那异姓王位怕是设法露给圣了。先使南安郡王父子来了一出，又许异姓王位，被东家驳了方宣扬得世皆知。只怕信的比不信的多。”
贾赦道：“没惹他啊。南安世子先惹的，才出了馊主意换下章石鹿。”
齐周思忖道：“东家与圣出的主意想是他不知道，交予浩之的练兵之法想也不曾泄漏出去。不然上位者必欲结交东家。”
贾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故此乐善郡王出手之前，必然不知东家之才、必然已知东家决计不肯背离圣、东家必然有某处将他得罪狠了。”齐周缓缓说。
贾赦琢磨了半日：“第二条他不该知道，因为不曾说过。第三条委实没有。莫非真是那骗子忽悠他？”
齐周摇头道：“绝非窦氏所为。窦氏如何能知道东家机密？她说了也没肯信。府里二太太亦不可信。换了周，除非东家或少东家所言，旁一概不信。只不知何这般巧，倒是个物。”
贾赦干脆挥挥手：“既如此，暂不管他。”话头一转，“小齐看圣信任姜文吧。”
齐周笑道：“怎么要坑他不成？”
“且鉴赏鉴赏这幅从前朝传下来的龙脉图如何？”乃递上一副卷轴，嘴角咧上耳朵根。“可费了老半天力气连夜寻出来的。”
齐周缓缓打开，不禁哑然失笑。赞道：“委实大胆，然或可一试。”
这日上午，荣国府又出热闹了。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身着官袍，领着一群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的下，护送一只大红箱子打正门抬出来，一路放着炮直奔皇城，身后尾随闲无数。
到了皇城门口，贾赦笑向兵士道：“这位兄弟辛苦！烦劳通报一声，就说贾赦有一卷轴，欲呈圣一览。”
那兵士很是上道，忙客气两句，转身通报去了。
不一会子，戴权亲出来相迎。
贾赦笑道：“有劳戴公公。此物只求呈圣御览。”言罢将身后四个小厮抬着的大红箱子打开。里头搁着一只极精致的紫檀木架子，架子上托了一支极古朴的卷轴，乃双手恭敬捧起，缓缓转身交与戴权。
戴权忙双手恭敬接了，道：“贾大，请于此稍后。”
贾赦点头称是。
戴权自捧了卷轴入宫，绝不敢交旁手，一路双手举着送入殿中。
恰圣问姜文：“不是此事说子虚乌有？”
姜文笑道：“圣明鉴，哪有这样进宝的。臣不用看也知道绝非前朝龙脉图。以贾恩侯之狡，若当真是件宝物，他必宣扬一路使无不知宝物之名。”
戴权乃捧卷轴入内，送于圣跟前。
圣站起来，单手接过，解了上头系着的红绸，缓缓拉开——
好卷轴、好宣纸、好画。
画笔极简洁极传神，乃一谄媚笑脸。
下书一行大字：烦劳帮着圆个场，拜托了，万岁万万岁。
圣拿着看了半日，面无喜怒，递予姜文。
姜文接手中只看了一眼，顾不得殿前失仪整个笑栽。
圣原还忍着，见他一笑也忍不住了，君臣二足笑了小一刻钟。圣指着那画轴道：“朕须好生收着！留与后世子孙。”又说，“太便宜这厮了，让他附个寻宝折子来。”言罢又笑。直至此时，他方彻底放下心来。
戴权虽不知那卷轴里头是什么，贾赦得了圣欢心是知道的。忙笑着亲出去传口谕。又说：“恭喜贾大，圣笑的合不拢嘴呢。”
贾赦虽穿的暖和，一张脸外头冻了半日，听见圣难为他满心不乐意，偏也只得领命。乃谢了戴权，又送上一包茶钱，领着威风八面回府了，依然是一路锣鼓鞭炮不绝。
不多时，贾赦便使送了折子进宫。彼时姜文尚御前，见了他的折子抚掌大笑：“这贾恩侯，须让他知道不可过懒、亦须让他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乃献上一策。圣连声赞“妙！”
三日后，贾赦正与齐周闲聊，忽闻前头来报：“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老爷来降旨，请老爷与齐先生同去。”
二一愣，忙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
第一封圣旨给的贾赦，道是他献宝荐才有功，特复荣国公之爵，加传一世。贾赦莫名其妙，献宝那是个皮影戏，况就算做全套也犯不着爵位大放送吧，圣怎的如此大方。另有他何时荐过什么才了？
还没等他开口问，戴权又取出第二封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举荐贤才齐周，少以好学，游心典谟，既综七经，又精群纬，当世明珠也。兹特授尔为户部主事，锡之敕命于戏，钦此~~~”
齐周灵快些，先接了旨。贾赦则目瞪口呆，直至戴权出言相催。
迷瞪着送戴权出去，老半晌，齐周乃问：“折子写的什么？”
贾赦欲哭无泪：“只一句话。臣不会写，您随便当成看到了什么。”
齐周又愣了半日：“也太大胆了，姜文若不御前，换了个小可够喝一壶的。”
贾赦苦笑道：“琢磨着那日圣心情好。”
齐周叹道：“当圣是谁，是么？此番与姜文可救了一救。”回头见贾赦一副倒霉模样，忽然放声大笑：“贾恩侯，可算栽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