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甄应嘉,姜武笑嘻嘻进来大刺巴拉往椅子上一坐,翘了个二郎腿,挥手喊道:“带上来!”

齐周与贾赦都莫名得很,因等着看他带什么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特种营的兵士满面灰土偏兴的嘴角都咧上耳朵根子了,手中拎了一个丢地上。“将军,他还挺能跑,委实倒霉遇上了。”

齐周忍俊不禁,指贾赦道:“都让带坏了。”

贾赦嘟囔:“与何干,家说的分明是实话。”

再看地上那,四方脸,中等身材,尤有面上一大颗黑痣甚为显眼,皆是文案所述小吏张潮之相。

张潮灰扑扑的面庞,半日不则一声。

齐周叹道:“先请张先生坐吧,喝盏茶。”

外头有搬了个杌子,张潮大约委实累了,便没客气坐了。

齐周道:“不曾哄骗令堂,手中确有减罪封。”

张潮还是不言语。

贾赦又不耐了:“怕什么呢?横竖们后头是天子,替谁撑腰撑不得。”

齐周接口道:“他这话虽粗、却实得很。”

张潮仍是低头。

姜武说:“莫非把柄旁手上?”

张潮眸子闪了一下,又默然一会子,终是哭起来。“大,小委实冤屈得很。”

三松了一口气。开口就好。

原来张潮这粮仓为吏十八年了,眼见满仓化作空。韩县令前番烧仓之时将诸多小吏哄到一处灌醉便丢下,好使于各处点火。偏张潮是个乖觉的,心里头明白自己知道太多,早有几分警惕,将许多酒泼袖中,不曾醉倒。耳听县令大笑送他回屋去,便装作醉了。不多时,门外一声锁响,他惊惧扑门,外头已是铁将军横路。

张潮不敢大喊,恐让先灭了口,忽然想起当日同僚恰送了他一把钢刀。那同僚家中刀坏了,才溜去集上买此刀,家中媳妇儿使捎信来,她已买了一把。那同僚最厌家中有余物,随手便送了他。张潮心中连呼万幸,待外头去了,取刀来劈锁。

齐周与贾赦对视了一眼,显见那同僚便是齐父的,特特与后头来查案之官员留下这个活口的。

偏他里头,甚是不好劈。不多时门外火起,张潮愈发急了,气力猛地上来,竟一下子将那门锁挥断。跌跌撞撞逃出来,见四面烟火如苍龙飞升,若非他委实熟悉仓中路径,逃得性命难比登天。

张潮又哭道:“恰如大所言,小吏委实不得已。上头非要小吏干些勾搭、同僚都干了,小吏还能怎样?”言罢满面凄苦。又说,“许多事务皆由小吏出头,上头的只往后一缩,装作万事不知,日后不过一个失察之罪。”

齐周点头道:“尽皆知晓。”

贾赦旁凑了一句:“看家中不过尔尔,十八年想必得了不少好处。”

张潮苦笑道:“都存一处庄子里了。”

“那账册子之类的可有?”姜武问他。

“有!”

贾赦一击掌:“如此好办了。”因向他道,“只管放心,无非一小吏尔,们拿了并无大益。们如今要的乃是江南官场之官位子,帮们捅些下来,便将功折罪了。”

齐周不禁苦笑。这话说的太直了些,偏委实没一个字假话。

张潮也是头一回见上官说话这般坦率,宽心了许多。

遂使了同他往庄子上取账册子不提。

不多时账册子取来,齐周看了连连叹惋。“够空下许多官位了。”

后数日他们都整顿各色账册子证据口供,一面写了密折子预备送进京。然由账面上而言,委实近些年各色证据所指,江苏知府许枚乃大贪也。偏姜文的也传信来,许枚之家眷一直老家不曾带来任上,半年前阖府搬去他处,杳无踪迹了。

姜武叹道:“这许枚倒是壮烈得很。”

贾赦哼道:“怎么觉得他会自焚逃脱呢?”

齐周思忖道:“那信上说他无辜。他若无辜,何须背下这等大罪?”

姜武道:“不如去见见真如何?”

贾赦忙跳了起来:“好得很!去金陵!想儿子了。”

齐姜二一个摇头一个大笑。

遂打点行装,次日动身,苏州知县韩詹亲送出了城。

一行顾不得沿途风景匆匆赶路,不日来到金陵,有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领了许多官员亲来城外相迎。其间阿谀奉承吹牛拍马不必细说。偏知府许枚道是身子有恙、不曾来迎。

他们几个被群官簇着一路看些街景来到馆驿,稍作安顿后齐周因直言欲往探知府许大。

金陵官员劝了几句,见他执意要去,只得罢了。便由甄应嘉亲陪着过去。

才出馆驿不过两条街,到了街头,只闻刮风似的来一匹马从前面横街扫过。因那马太快,只见马上之着一身白衣。耳闻“啪”的一声,那马已然不见了。又听“哎呦”一声,回头看甄应嘉一手已捂着脸了。

贾赦眼神不好,然也觉得方才那影子熟悉得很,悄悄扭头去瞥彭楷彭柯,果见二面如土色。因笑望着甄应嘉道:“这是怎的了?”言语间取笑之意十足。

甄应嘉脸上已被扫了一条鞭痕。

齐周叹道:“不想这金陵城也有许多游侠儿。甄大速回去寻个大夫要紧。”

甄应嘉虽不明所以,因是脸上着了一下子,委实不便再与他们同去。他又想着横竖许枚也不会怎样,遂留了两个领路,与齐周等一干往知府衙门而去。

因许知府病着,众直往后院探病。府中少得很,明眼一看便知方遣散了不少。这位许知府想是预备自己壮烈的。

才入后院贾赦便觉察出眼熟了,因溜了一溜姜武。姜武也溜了一溜他,二都去看齐周。

齐周面色如常,负手前头走着。

来到许知府房中,见屋子阴闷得很,有两个小童扶起他至门边相迎。此不过五十余岁,身穿玄青色家常秋衫,带着软帽,面皮清白,颏下几缕胡须也已斑白。许枚因上来见礼,几个又是客套一番。

贾赦性子急,直绕过姜武齐周让他们同来的兵士清场,将许知府家中的下悉数轰得远远的。

齐周望着许大叹道:“可否请家父出来一见。”

那许枚闻言一愣:“钦差大此为何意?”

姜武也叹道:“们可不是傻子,给甄应嘉一鞭子是做什么用的?况这院子与齐周那院子委实太像了。哪有这般相似的爷俩,连剪出来的盆景儿都长得一个模样。”

许枚望了半日他们道:“下官委实不明白。”

贾赦烦了,直言:“快让齐老爷子出来。一计短二计长,况们这么些都是小齐这边的。”

许枚摇头:“各位大可否明言。”

齐周忽然道:“可是许枚?”

许枚立时道:“是许枚。”

“那甄应嘉见过的许枚为何?”

屋中忽然一阵肃然,多时无咳嗽一声。

少说一炷香功夫,只听“嘎嘣”一响,屋内一架大穿衣镜子转开来,后头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短须苍发,面庞与齐周有五六分相似。

齐周缓缓立起来,一步步过去,直到他面前,猛的双膝点地,抱住他的小腿放声大哭。

那老者抚着齐周之后颈长叹一声,不曾言语。

贾赦姜武二也红了眼圈儿,立一旁。

等齐周好了些,上来一一边搀他起来送至那老者身旁,齐身行礼:“见过齐叔父!”这算是落实了他的身份,让他没法子抵赖。

齐父又是一声长叹,因让齐周搀着坐到窗前一张官帽椅上。

贾赦见齐周立他父亲身边不紧不慢的,忍不住过去低声道:“喂!笨不死!哭啊!撒娇啊!”

说得一屋子都笑了。

那许枚此时已送了茶过来,齐周接了,双手奉与老父。

齐父接了茶饮了两口,交回齐周,方慢慢说来。

十五年前他得了友之信,道是自建了个好园子,精妙无双,请他南下赏玩。齐父见他笔下尽是得意,想来园子是不错的,果然来了。见其友之园虽小,委实不负“精妙”二字,各色花木盆景妙趣横生,大加赞赏,便留下来多住了些日子。

偏有“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一日两正亭中手谈,门口的老仆慌张来报:有持了义忠亲王的帖子要见园主。二心下诧异,他们与权贵素无瓜葛,何况亲王。

遂同去了前厅,见一油头粉面的管事望了他们趾高气昂道:“家这园子不错,且进上给们王爷如何?”

齐父的友大怒!连道“岂有此理!”不由分说将轰了出去。

齐父拦了两下没拦住,顿足道:“何苦得罪他们。”

那友哼道:“岂能受小之辱。”因不以为然。

谁知不过三五日,一夜忽有官兵砸门,道是有贼跳入他们墙内。

老仆信以为真,将放入。谁料那领头进来哼了一声:“这里便是贼窝了,都拿了!”

不由分说将尚梦中的齐父与其友并了三个家仆尽皆拿下,直送入大牢去了。

齐父之友本是乡绅,如何受的这般罪?又气又冤,牢中不过四五个月,一病没了。数日后他那老仆也随之而去。齐父与另两个仆则不见天日。此间熬尽间愤懑冤苦。所幸齐父天性豁达,笃信积善之家必有天助,心绪渐渐平稳。

两年后,牢中来了一大汉,虽是渔夫打扮,双目炯然,器宇不凡。齐父的牢房与他隔壁,交谈间颇有趣味,故时常聊天解闷儿。

不过半个月,一日晚上,齐父尚梦中,忽有撒了些水他脸上。迷糊着睁开眼——恰是隔壁牢房那大汉。那汉笑道:“先生可愿同出去?”

齐父一看,他身后跟了几条大汉,手持刀枪,提了一盏小灯笼。因笑道:“也好!”

这群乃是太湖水匪,领头的换做李三,因不慎让官兵围了,躲进渔船装作渔子。他装得太像,官兵倒是信了,然他们丢了水匪岂非不好交差?仍是将他抓了来,心下只当是个替罪羊,不曾押往死牢,口里还念着“又一个倒霉鬼。”

领着友家的两个仆随李三出来,齐父本以为脱险,重见天日。故深深谢了他,意欲告辞回家。不料李三全然不欲放他走,笑道:“先生这般大才岂能埋没?既是朝廷不识金镶玉,李三识得。”一面苦留,一面使去打探齐父的案子。

不多时日,他们的果然探到了齐父与其友遭殃之始末。

原来当时义忠亲王之世子恰来江南游玩,花船上看上了个清倌儿,喜爱得很。有当地乡绅便送了他一座小园子养着那清倌儿。这一日那清倌儿楼上观景,恰见隔壁了齐父之友的园子,只觉可爱非凡,待那义忠亲王的世子来了便撒娇卖痴要隔壁那园子。那世子笑道:“这个容易,使拿父王的片子去买了他的来。”因唤了一名得力管事去买园子。

谁知那管事以为自家主子早晚是太子,还用得着买么?片子一送上,管保那园主哭着喊着要上进给自己主子才是。便上门来颐指气使的要园子。

偏齐父之友是个有骨气的,一顿臭骂将他打了出去。那管事无事都要欺负的,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转回头哭着将那园主何等无礼、如何咒骂乱告一状,还污道:“那说,‘他老子若当了天子岂非万民之灾’!”

世子勃然大怒:“刁民安敢!”因恨道,“让他们教教这刁民规矩!”

下面的得了这话蹿的飞快,不几日便将齐父之友连着齐父一道以“通匪”之罪拿下狱中,园子早献了那清倌儿。

齐父听了肝胆俱裂。一面想着报仇,又因李三横竖不放他走,只得羁留了江南,也难免替他们出谋划策,渐渐生出义气来。

又有水匪替他打探家中事务,原来当年那义忠亲王世子混然不知那园主如何了,更不知园主还有个朋友也押狱中。又有早将这事儿抹平了首尾,齐周来了两回什么也没探到,只得先回去。

十二年前,水匪江上抓了一个官儿,恰是从北面调来的新任嘉兴知县许枚。李三见其身量面相年岁皆与齐父有几分相似,大喜!乃将许枚羁押水寨,请齐父任嘉兴知县。齐父此时已身贼营不得已,身边俱是水匪,只得为官一任,挥长袖舞于各色官员并各路土匪之间。后来他明面上投靠了忠诚王爷,三年任满后调任苏州县令两任,那粮仓便是他为县令间拿下的,特意引得义忠亲王及后来的乐善郡王陷入其中,又将不少粮食供了水匪。后又得升江苏知府。

因自知身犯国法,不敢与家去消息。

十数年间沧海桑田,物是非。义忠亲王早去,世子如今是乐善郡王了。那清倌儿早卷了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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