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贞香 > 第六十四章 逃出生天

他跑着,不顾一切。

他跑着,心在抽泣。

苍天啊,帮帮我……给我力量……我再也跑不动了……

他在心底呐喊,感到心肺快要跳出来,肋下汩汩的,就像要炸开。但他的两只脚顽强地向前挪动。一只,另一只,一步,又一步。

他告诫自己:只要远离壮丁队伍,一步是一步……

他低头瞅见自已脚上丑陋的破布鞋,脚步不敢停下。记忆中这双鞋应该是蓝色的,可现在这双鞋黑不黑紫不紫,被血迹浸染,鞋和脚已经紧紧地黏在一起了。鞋尖露出四个脚指头,在两只鞋前探头探脑,似乎不停地探寻着回家的路。

他不时看看路,不时低头盯着脚尖,跌跌撞撞,一路跑着。

越过大路,跑上小路,跨过小渠,涉水过沟坎。这双脚就像两根木棍,笨拙不堪,渐渐没有知觉。

贞香……你说天上有神灵,神灵在哪儿啊?也许有……可我现在很想见到他老人家!

他默念着,心在哭泣。

贞香……我太累了,不能再走了……就像这双鞋……这脚好像不是我的了,可是,我说过的,我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到你身边……

他每走几步,就要提提裤腰带。腰带怎么也系不紧,裤腰总往下坠。他苍然地想,哦,这是饿,太饿了,把腰饿细的缘故。他刚意识到饥饿,腹中便饥肠辘辘,排山倒海的饥饿感涌上心口,窜上大脑,贴住脊背,使他腿发软,眼发花,最后只剩下这饥饿的念头。

他用昏花的双眼四处观望,看到了嫩树叶和桑果,忙踉踉跄跄奔过去,采摘树叶和野果充饥。

他把嘴里塞满汁液酸涩的果子,咀嚼,吞咽,不禁被酸得皱起眉头,可是,他仍然把这野果树叶汁当成琼浆玉液,咽进腹中。

补充了养份,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按照裸露的脚趾头的感觉,他又上路了。

突然,他看见三只野狗在前面路边撕拉拽扯,争食一块血丝呼啦的东西,他躬身前行,悄悄走近,看见了骇人的一幕:那是一条人腿,野狗们正在啃食腿上的肉,咯哧咯哧地噬咬着,脚指头被啃下两个,还有三个趾头耷拉在一只野狗的嘴边。

他悄然环顾四周,记起曾在这儿拉屎撒尿,那只腿也许就是贵根的……,想到此,他一阵颤栗。

野狗由于争食而红着眼,厉声低吼,发出极其恐怖的叫声,他感到毛骨悚然。或许是狗们太专注于口边的食物,无暇顾及他,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无声无息。

为了不迷路,他努力搜索记忆,以尸骨为标记。他依稀记得死去的壮丁们曾被草草掩埋,在枪口的催促下尸身埋的很草率,仔细辨认一定会有痕迹。

他寻觅着痕迹,路边土沟,杂草丛中,果然让他看到了裸露的一条腿或一只脚,突兀地斜伸出地面,有的似乎还在抽搐。这是那些还没有断气便给活埋的人……

他走着,突然一阵阴风刮过,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臭气,因为弃尸太多,臭虫苍蝇聚集,发出嗡嗡的声响,他头皮发麻,不禁屏息捂嘴,却难抑一阵强烈的恶心,倏地撒手呕吐起来。翻江倒海的,把那痉挛的胃吐了个干净。

天哪,我的胃还在吗……呕吐后,他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痛苦和庆幸交织,别样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在脸颊滚落。他孩子似的抽噎着哭出了声。泪珠流经嘴边,舌头感觉到了咸酸苦涩,他一边抽泣,一边顽强地命令自己,我要活着回家,替小坤活,替贵根活,替那些死去的壮额……

他走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他不停地走。他知道,只要停下来就是放弃,就会在旷野中死去。

他走着,不停地走,直到走得失去知觉而倒下……

一只灵巧的酗独自站在一颗树丫上,它似乎刚刚睡醒,慵懒地一次次打着哈欠。人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虽然微弱,但被它捕捉到了。

是树林的风儿给它送来人的气息。它抬头仰起脖子,嗅了嗅,它慢腾腾地扭过头,瞟一眼远处的河流,发现了一条大船在水上航行,当它看见船只时忽地站起身来,从树上跳下,连蹦带跳地向河边跑了几步。

它站住,抬起瘦弱而又毛烘烘的手臂挥舞着,挥舞着。可是,船儿走了,没人看见它的友好举动,它有些失望,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船只离开,好一会儿才悻悻然回到树林。

它心里还惦记着人的气息。

这是一只病愈才几天的酗,此刻并不饿,因为就在一刻钟前,它吃掉了哥哥姐姐送来的一堆生果。

酗非常敏感,也怪可怜的,因为它的母亲自从生下它后很反常,曾不断将叼在嘴里的它摔到地上,时不时还咬一口这柔弱的亲生骨肉,致使刚刚出生不久的酗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它甚至觉得自己有被疯母吃掉的危险。

酗被咬的那一会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许它认为与其被摔死或被抛弃,还不如让母亲充饥,颐养天年。这几天要不是姐姐和哥哥的照顾,它可能早死了。

猴儿循味寻源,蹦跳着的步子有些焦急。一缕阳光照射着它,淡黄色的皮毛洒满斑驳阴影。它终于找到了源头。

这是什么动物?他躺在树下,像死了一样。它把毛烘烘嘴凑过去,在他的鼻子边喷着热气,它还伸出小爪子撕扯他的衣服。一条条撕扯。

啊,近乎死去的他似乎听见了嗤嗤的声音,还感觉到有尖尖的小爪子在脸上抚摸,一阵瘙痒,刺疼。

他的意识又活了,尽管动弹不得。这是什么动物……它弄醒我了。我可是好困,好累。我已经倒下……已经游离于人世了……现在睁不开眼睛。就这样睡吧,好好的,安安心心的睡一觉……长长久久地睡下去……

酗靠近他嗅一嗅,虽然有点人味,但不动不叫,毫无声息,它玩弄着他的破衣衫,觉得了无趣味,盯着这个死物左瞧瞧,右看看,它多么希望他温软有情,还生气勃勃,像自己的哥哥姐姐领它玩耍,给它食物,把它抱在怀里给予一点关爱……可是,它失望了。

看着这无声无息一动不动的东西,酗发了一会儿呆,悻悻然离去。

那个毛烘烘的东西没有了,树叶沙沙响不停,他惊醒了,虽然眼睛睁得十分费力,但清醒的意识回到了他的脑海:“我不能睡下去,否则,将长眠不醒!”

南风拂过纠结的发丝,温馨而清香,一如贞香的手指。

他躺着,静静的躺着。心里感激弄醒他的动物,耳边倾听着鸟儿的歌唱。他感受到河流的脉动。

他用力,却只能慢慢的睁开眼睛。

啊,我还活着!

曙光微露,照射在他由于虚弱而浮肿的眼皮上,光的刺激使他几乎又要晕过去。他的内心在歌唱:我活下来了,我终于逃出了魔爪。我将要呼吸自由的空气了!

猛然间,他张开大嘴哈哈大笑,笑声是那样的干涉,嘶哑,干燥的喉头发出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怪异和突兀,他遗憾地想,怪声怪气地笑。

贞香我的妻啊,我的笑声如此的丑,幸喜此刻你听不见。不过,我的心境却格外的美妙啊!

呀,河流下游,初生太阳的光芒照耀在清风吹拂的江面上。

他扭头看见河流正在亮片似的阵阵泛光。他伸出手掌抚摸着身体的周围,岸上被浸没的腐败枝叶成了他柔软的床铺,他咧嘴无声地乐。

突然,一个虱子爬到他的颈上,他几经努力,扬起胳膊反手捉住,用拇指和食指捏碎了它。接着,又有一只虱子跳上他的脸,他伸手一拍,捻起来轻轻弹出去。

“哈哈哈……”他嘶声哑气地笑。

贞香,我自由了,就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