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棋子，楠木棋盘，这一局棋又是只到中局，彼此已经明了。.舜华垂眸看着那棋局，笑语，“你也看出来了，是吗？”
“想要赢你，怕是没有机会了。”他往后靠去，端起了一侧的茶盏，抬头向上看。水波在琉璃上流离的光是那样的梦幻。眼前的她，微微抬手遮住了那刺眼的光。竹帘落下，遮住了那一大片白茫茫的水。她缓缓放下了衣袖，长袖扑在了琉璃台上。她微微一笑，“那我们继续这一局棋，如何？”
“以你我的实力可以看得见这鞠棋之后的棋路，还有必要继续吗？”他的手指在茶盖上打转，轻轻的缓缓的，修得圆润的指尖和茶盖相映成辉。
“那这一次，我们不按那个思路走下去，可以吗？”她的两指夹起了黑子，轻轻地落下。
“舜华，你……”
“你赢了。”故意放在了左下角的星，将黑子逼上了绝路。“一直以来你我的棋都没分个胜负。这一招，你必胜无疑。”
“我何时……竟然要你让了。”昀若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手一抬，手上的折扇撞翻了那茶盏。茶水四溢，湿了他的长袖。他猛得站起了身，又很不小心地打翻了棋盘。黑白子在乱窜，还有些黑子滚进了湖水。然后舜华看见他着急地在地上乱摸。舜华看着他人高马大的，在茶几底下的狼狈。狼狈间又有无限的风情，丹凤眼一回眸，那水光山色在他眸中黯然失色。他笑问，“你在看什么？”
她抬袖笑得东倒西歪，剩下的琉璃椅在琉璃台上震动，发出一阵咯吱声。
她上气不接下气，吐出了两个字，“狼狈！”
昀若抓着那棋子站起身，缓缓转过身，玄黄的衣裳扬起的弧度很柔和。他回眸，低头牵起了她的手，“能博你一笑，值得。”
他认真地表情让舜华再度笑翻。似乎是他太让人赏心悦目。
两人正闹着，有侍女通报说夜大人来了。舜华止住笑，伸出了手。昀若抓着她的手扶着她坐好，抽手的时候顺道整了整她鬓边的散发。
如初走进，看着两人。那样的亲昵，那样的自然，两个仿佛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就在他面前，停滞，凝结成了一幅画。那一室的琉璃的光，在她紫色的薄纱上画出了七彩的光。在她回眸一笑的瞬间，时空开始流动。.她的笑很干净很纯粹，眉飞色舞，艳若朝阳。驱散了缠绕在她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闻见那笑声，他就在好奇，是什么让她能够如此开怀。这一刻，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能这么开心，就够了。她启唇，笑语，“如初，你终于来了。”
“夜大人请坐。”昀若起身，顺了顺身上的衣衫。“廊下散落了一地的棋子，让夜大人见笑了。”
小棋上前扶着舜华起身，牵着她往里走去。看见舜华穿着木屐，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
“怎么了？受伤了？”如初有些着急，赶至廊下，扶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昀若回过身，看着她绑着纱布的脚。“你的脚受伤了？”她刚刚就一直坐着，以为是不舒服才坐得端正，不想却是不变走动。
“没什么，踩到地上的头饰，扎了一下。现在没什么感觉了。只要不碰到脚心就好了。”她微微抬起，扶着小棋的手坐到了内殿最靠外的位置。看着她坐下，昀若挑了她近旁的位置。如初在对面坐下。
刚端上来的茶水很快凉透。舜华好奇地看着那盛茶的器皿，好奇道：“这是什么器具？茶在一瞬间凉透将所有的味道原封不动的留在茶盏之内。那氤氲的茶香，融入那凉透的茶之中。”
“舜华喜欢？”
如初开口问，他抿了一口茶，太过浓郁的茶香，让她没有。
她淡笑摇头，“不，太过残忍，将所有的美好都留在这小小的茶盏之中。茶，若是没了那茶香，还剩下些什么？”
低沉的语气，有着压抑的不安还有忧愁。她轻轻地合上眼，溢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然后她睁开了眼，用一种愉悦的声音说道：“品茶不是还有一道程序要闻一下那个香味。这样不是连味道都闻不到？”
昀若抬眸，举了一下杯子，“是吗？我还以为每个人都会喜欢这茶一上手就能喝的感觉。”
“这就是八皇子说的好茶。奇是奇到了极致，却不是好茶了。”
顺乎反驳，声音也是不自觉地拔高。“怎么能说不是好茶，将所有的味道都凝聚在了一起，是极致。可是人总是不喜欢太过完美的东西。”
昀若轻笑，“人若完美，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一言而已，她从心底里感到‘悲’。在她学会爱，知道爱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人心的弱点就在于会爱之前太过完美，而爱过之后，遍体鳞伤。愕然回神，她笑着回应，“八皇子言之有理。”
“龙将军将自己的亲信带进了皇城，一点都不避讳。八皇子以为其间暗含了什么意思？”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如初开口点明来意。
舜华侧眸看着他。“如初你……”他怎么会和尹昀若谈这些事？她是错过了什么，忽略了什么，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交情？
昀若默默望着她，本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容忍殿下有什么举动是不由他控制的。”
舜华的手搁置在膝前，一点一点的收紧。那林乱的白色裙摆让她凌乱的心昭然若揭。“他凭什么……”话出口，她猛然别开了眼，抓起了一旁的茶盏。那冰凉的茶吞入喉，掩去了她那股无名的火。
昀若沉默望着她。他要的就是她的恨，她若是不恨就不会狠下心肠。伤她心，他是万万不能。可是这一次他若是不狠下心伤她一次，怕是今生与她无缘。他会用一生，补偿她。他沉默不说话，看着如初。说过这一次他会帮他，却不代表，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殿下，太子和北皇明日要去狩猎，在青山。明日你务必随行。”
“我知道。”她搁下茶盏，抬眸望着如初，“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江南？”
“此事，容我再考虑几天。”
回眸一笑，带起了她最疲倦的心，从她的眸中一点点黯淡。轻轻的，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我希望你尽快给我答案。”
“明日我就要走了，殿下可是答应过送我的？”
舜华一愣，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笑，“抱歉，我一定会去送八皇子的。”
“果然你是忘了，如果觉得为难……”
“抱歉，真的抱歉，我只是一时遗忘。没有任何为难……”舜华拼命解释，她的手不停地比划，可就是她不停地比划的手，却是这般鲜活可爱。昀若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如初拧眉。“殿下，你必须一刻不离。”
“如初，这件事没什么好讨论的，我会安排好自己的行程。”她侧头命小棋换茶。抬眸看见有人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她看见了他跪下举起了一把刀。昀若猛地站起了身。一把抓住了那把刀，冷声道：“出去。”
“是的殿下。”那人站起身，转身离去。昀若附身在一旁的侍女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舜华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这般严肃的神色。她看见他拧起了眉。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绝对是她不能问的事。这么想着，便起身告辞，“八皇子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昀若猛地回身，看着她的脸，良久之后松了一口气。“明日，请一定让我见你一面。”
“定当赴约。”正说着话，却是有人将温热的茶端来，望着那上升的茶烟雾，她的心也渐渐安稳。
“那我也就此告辞了。”如初站起身，走到了她身旁。两人并肩而走，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那纯白的裙摆，还有那木屐。她是如何受伤的，他知道。因为他在她身边最近处安插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所以她的一切他都有可能知道。除却她身边没有任何人的时候。
只是倔强如她，聪明如她，能轻易看透猜测他，即使只有一丝一毫，她都有可能察觉。所以他就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次，这把刀，是他赐人自杀的，却被带了回来。既然刚反抗他，那么就要预知到后果。
舜华和如初走出琉璃轩。软轿在不远处，可是她很累，便停在了门口。扶着那门框，她伸手擦汗。小棋俯身检查她的脚。
如初伸手将她抱入了怀里。“受伤了，还这样走，你是想废了这只脚吗？”
“如初，说真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清幽完婚？”
“你觉得这是必须的，是吗？”
她摇头，别开眼不敢看他。“不是。从来不这么觉得，只是如初，是时候为夜家生个继承人了。夜家人丁凋零至此，究竟是谁的过错。夜老太师在世之时，一直以来都是苏家欠了夜家。欠了给你应有的荣耀。”
他将她放入软轿，退开了两步，“你觉得我在乎？你觉得我该在乎？”
说完，他转身离开。并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